和朋友聊到兴起，我问他，当年怎么从事的古董行业？现在生意那么差，怎么还守着那个铺子不肯走？

他说，哈，还不是因为在等一个姑娘。

然后他就讲了他爷爷当年在北京城经历的一段传奇故事。

他说，他爷爷老吴，当年从山东莱芜逃荒，去了北京城。老吴虽然读过几年私塾，颇认识几个大字，但是北京城哪儿那么好混啊，只能做苦力，拉车、擦皮鞋，辛苦整天，往往也填不饱肚子。

有一年，天冷了，老吴笼着手，走在小路上，看见旁边的田野里，一只肥胖的田鼠钻进了老鼠洞。他眼前一亮，想着在老家也挖过老鼠洞，这老鼠会打洞储粮食，挖开老鼠洞，不就有吃的了嘛！

他挖开田鼠洞，田鼠吱呀一声跑走了，洞里还真有不少花生、大豆、麦子，他把粮食弄了出来，弄了个破瓦罐，就在路边烧饭。

烧着烧着饭，那只田鼠又跑了回来，看看被毁掉的老鼠洞，吱呀叫了一声，原地转了几圈，后来就朝着旁边的小树蹿了上去！

他觉得奇怪，就转过头，看看田鼠要做什么。只见那只田鼠费劲地爬上一枝小树枝，然后把脑子卡在树杈里，腿一蹬，身子悬空在了天上，一晃一晃的，竟然在上吊！

老吴当时就明白了，原来自己掏了田鼠洞，它觉得自己熬不过冬了，索性把自己吊死了。

他就过去把田鼠给救了，然后把破瓦罐里的粮食也给它留下了，跟它道了歉，说：鼠兄，你的粮食还给你，你好好活着吧！

那个田鼠看着他，竟然人立一般给他做了个揖，他觉得有趣，也跟它拱拱手走了。

第二天早晨，他一觉醒来，觉得头上热乎乎的，用手摸了摸，就摸到了一个圆鼓鼓的小肚子，他爬起来一看，竟然是昨天那只灰色的胖田鼠！

灰鼠看见他，也不怕，反而移开身子，露出了一粒金灿灿的金豆子！

老吴又惊又喜，没想到这只灰鼠果然开了灵智，竟然跟着他回来了，还给他弄了一粒金豆子！

他把金豆子换了钱，买了一大堆吃的，回来跟灰鼠一起分享。

后来灰鼠又陆续叼来了几粒金豆子，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，两个人过了一个惬意的冬天，后来熬过冬天，灰鼠也叼不回来东西了，老吴就决定带着它鼠去天桥上摆摊。

老吴说，老天桥把式，黄鸟叼签，灰鼠算卦，大多都是蒙人的，其实都是驯好的动物，故意做的把戏，混口饭吃嘛。这只灰鼠很聪明，他就指挥它演一些把戏，比如田鼠拉车（他用木头削了一个小车），田鼠打拳，以及田鼠算卦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。

老吴说，当年的北京城，鱼龙混杂，什么人都有，偶尔也有一些高人落魄了，撂地摆摊，那就很神秘了。

有一次，有个算卦的老头过来，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灰鼠，问老吴：这灰鼠卖不卖？我给你十块大洋。

他说：不卖。

那人说：我给你一百块大洋。

在那个年代，一百块大洋绝对是一笔财富了，拿着这笔钱回去，可以衣锦还乡，媳妇房子都有了。

但是老吴还是说：不卖。

那个摇摇头，说：死脑筋。

老吴冲他咧嘴笑笑，还是不卖。

那个算命的老头每天来一次，开始时还试探老吴卖不卖，后来见老吴坚决不卖，他也不问了，就是过来逗逗灰鼠，给它挠挠肚皮，偶尔还给它带点儿吃的——糖炒栗子！

后来过了半年，他们就很熟了，也经常出去喝酒。这个算命的老头就跟他说了实话，说自己并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，这都是障眼法，自己的实际身份是一个憋宝人，也就是在民间寻宝的高手。

他说，他手里这只不是一般的田鼠，这是金眼紫毛鼠。你看它眼圈外有一撮金毛，它身上也不是灰色，那是脏的，你用水给它洗洗，这是紫色！

这种金眼紫毛鼠是世间难得一件的灵兽，因为它能寻到天地间的宝贝（老吴就想起它给自己叼金豆子的事情），所以如果被高人看到了，多少钱都会弄走。

他说，自己也想过把这灵鼠盗走，但是灵兽认主，宁死不屈，他即便把它盗走了，灵鼠或者跑掉，或者干脆绝食而死。

他就告诉了老吴一个秘密，他之所以隐姓埋名在京城，其实是要去长白山找宝贝，那里发现了一个宝藏。他有几个弟兄已经提前去打探消息了，他昨天刚接到那边的消息（他给了老吴一张牛皮纸的地图），让他尽快赶去。

他跟老吴说，我也不瞒你，我们想借助你的灵鼠，所以你要是有心，我就带你一起去，那宝藏相当于一个皇陵，能够咱们几个吃几辈子的了。

老吴当时还年轻，也没什么牵挂，想着在北京摆摊也不是长远之计，干脆索性去看看，说不准真能搞点儿钱，总好过在这边吃风喝露！

两人计议已定，第二天早晨，便雇了辆车，开始赶往长白山。

没想到，就在车子要出北京城时，灰鼠却扑一下，从车窗跳下去了。

老吴吓了一跳，赶紧叫着停车，停车！下车就去抱灰鼠，灰鼠却摇摇头，退后了几步，站在路边看着他，意思是不愿走。

那个算卦老头过来看了看，就叹了口气说：果然是这样。

老吴就问他，什么意思？

算卦老头说，你还没看出来嘛，这只灵鼠在北京城等人呢，它不愿意离开这里。这只灵兽哪能随便就捡到了，肯定是有人把它丢了，或者藏在这里了，日后定然来取。

老吴听说后，有些怅然，想着自己和这灰鼠相依为命，原本以为能过一辈子，没想到它还是想着别人啊。

他明白灰鼠的心意，就跟算卦老头说，既然灰鼠不愿意去，自己去了也没啥用了，索性也不去了，就留在北京等他们的好消息吧。

老吴没有走，依旧在天桥那边摆摊算卦，有一天，就来了一个飘逸的姑娘。

那姑娘叫了声“小灰”，那懒洋洋的灰鼠眼睛顿时亮了，吱一声叫，嗖嗖嗖就爬到了姑娘身上，坐在她手掌里打滚。

老吴知道，这就是正主来了。

姑娘看到灰鼠过得不错，也很高兴，就请老吴吃了顿饭，席间聊起来，老吴就说了那个算卦老人寻宝的事情。

那姑娘就笑，说都天崩地裂了，他们几个憋宝人还想着找宝贝，真是不知死活。

老吴就问她，那边是怎么回事？

姑娘就说，长白山下藏着一个极阴之地，由一条小白龙守着。为了感谢白龙，所以历代朝廷都给它的巢穴进贡了很多财宝，好多寻宝人以为那里有宝藏，其实那里就是地狱入口。

老吴才明白，原来那个算卦的老头就是憋宝人，难怪能看出来灰鼠的不凡，又想着幸好自己没去，不然估计也回不来了。

姑娘说，长白山出了大问题，那头小白龙被人引走了，恐怕有人想放出来地底下的怪物，她要赶紧敢去长白山，看看能否封印住那里。

她使劲揉了揉小灰鼠的脑袋，说，自己此行凶多吉少，应该回不来了，所以还是把灰鼠留下，希望老吴能照顾好它。

老吴当时就很不理解，说，姑娘啊，既然你也都知道此行凶多吉少，那为何还要去送死呢？

姑娘就笑，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，是需要有人去做的，前仆后继，从容赴死，也是一种道。如果人人都贪生怕死，这国家岂不是要完了？

老吴就叹气，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比自家生命还重要的事情呢，除却生死，都是小事！

姑娘就笑，说，有些事情，无关生死，却超越生死。

说完她给老吴丢下一个钱袋子，嫣然一笑，策马而去。

老吴说，她最后那一笑啊，几乎把他的魂都给勾走了。

老吴用姑娘留下的钱，盘了一个铺子，他就守着那个铺子，一直等着那个姑娘。

他等了姑娘好多年，姑娘始终没有回来。

再后来，他娶了老婆，生了孩子，孩子长大后，又生了孩子，就是吴二哥了。

吴二哥说，那只灰鼠一直跟着他爷爷。他爷爷八十四岁那年，得了一场大病，医院都不给治了，让拉回家去。那只那灰鼠趴在他胸口处，身子一拱一拱的，像是给他度气。这样度了一天一夜，老吴就起死回生了。

但是这次过后，灰鼠身上的毛白了三分之一，精神就不行了，每天都懒洋洋地趴在老吴腿上，像是一夜衰老了。

又过了几年，老吴又要不行了，这时候灰鼠也很老了，它依旧费劲地爬到老吴身上，要给他度气。

老吴坚决推开它，说，鼠兄啊，我们半路相识，你已经救了我一次，什么恩怨都还清了，就不要再玩命了。况且你还要留住命，等着那个姑娘呢。

灰鼠还是不肯。

老吴就从怀里掏出来一卷牛皮纸（算卦老人留给他的地图），说，帮我，给她……

灰鼠犹豫了一下，从老吴身上下来，看着他断了气。

老吴是笑着走的。

灰鼠最后朝老吴拜了拜，然后叼着那卷牛皮纸，默默走了出去。

吴二哥说，后来他就子承父业，继续守着北京城那个小小的铺面，卖古董，卖玉石，卖字画，最苦难时期还卖过豆腐，总之什么都做，就是拼命维持着，不让铺子倒掉。

开始的时候，灰鼠还经常在铺子里出现，后来渐渐就少了，再后来就彻底消失了。

吴二哥说，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奇怪，这是图什么呢？那个姑娘都离开快百年了，人肯定没了，现在连灰鼠都消失了，他自己还坚守在这里，有什么意义呢？

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什么，可能是因为姑娘说的一句话吧：有些事情，无关生死，却超越生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