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都是一个神人满地的地方,麻辣火锅好姑娘,九眼桥吃肥肠粉,非常魔幻,又非常接地气。其实成都姑娘偏保守,长相也较端庄,好多姑娘长得有观音像。我当时从北京过去找她,有个玩音乐的朋友也要去成都鬼混,索性一起去了。当年成都的酒吧,主要在人民南路四段那边,还有玉林西路。这个玉林西路就是赵雷《成都》里唱的那个“玉林路的尽头”的那个“玉林路”,玉林西路也真有一个“小酒馆”(名字就叫小酒馆),很老的酒馆了,当年就是文艺青年扎堆的地方。07年,人民南路拆迁,小酒馆好多搬到九眼桥了,才形成了现在鼎鼎大名的九眼桥酒吧街。我们当时主要在人民南路那边的小酒馆喝酒,那时候我还年轻,还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,油腻肥胖,还喜欢和姑娘聊聊文学和信仰,音乐和艺术什么的。那时候是初冬,酒吧做活动,为了活跃气氛,搞了一个抽奖,就是邀请观众上台现场演唱,演唱第一的,可以获得一个大奖:免费在酒馆喝一年的酒。当时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就说,要是你能赢了大奖,我就嫁给你。我说放心,放心,你就赶紧准备好嫁妆吧!带着你的嫁妆,带着你的妹妹,跟着那马车来!说是搞音乐的,其实他是一个特别牛逼的网络歌手,像现在的抖音顶级网红那么火。为了保险起见,我还让他唱他的的代表作,当年红遍网络的一首歌。这他妈的,简直就是国家队欺负小学生啊,怎么可能输啊!然后他就上台唱了一发(戴着鸭舌帽和墨镜,又裹了一个围巾,怕被人认出来),唱得很稳,赢得了全场喝彩,大家纷纷给他翘起大拇指,说小伙子唱得好嘛,简直像原唱那么好!因为后面出现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子,他说我也想唱一首歌,就唱之前那个人(我朋友)唱的那首吧。大家都拼命嘲笑他,觉得他这不是螳臂拦车,自取耻辱嘛。他也无奈笑了,说:的确超过了原唱,因为他的歌里有灵魂,一个漂泊的灵魂。他感慨,说自己这些年真是太浮躁了,都要忘了当年唱歌的初心是什么了。然后他喝了一整杯酒,上台和那个人合唱了一首陈奕迅的《浮夸》。前几年,我去北京,约他去工体喝酒,当时乐队在唱《浮夸》,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一幕,就问起那个人的事情。他说,那个人的女朋友是西昌人,带他回了西昌,也不喜欢他唱歌,觉得招蜂引蝶不好。两个人在小村子里,开了一家小商店,过得不好也不坏。前几年,下了大雪,他飞去西昌看他,两个人喝了一天酒,喝得天晕地转的,没有聊一句音乐。他感慨,此生再也不去西昌了,每次看见他,都觉得像另外一个凋落的自己。她们自带气场,那种笼罩在你头上的绝对气场,铺天盖地压下来,的确有气质。所以我们常说,二线演员,包括小一线明星,都可以靠钱砸出来,但是顶流不行。顶流啊,一定是骨子里带来的,是天生的,是命中注定的,是祖上积德,真是这样。当时我在峨眉山旅行,峨眉山下古树参天,小路弯弯曲曲,我拿着一瓶当地产的猕猴桃酒,边喝边走,悠悠哉哉,随着山路走去,上面有一座古道观。后山,就看见一个道姑在那生火,仿佛皑皑雪山上跃动的火焰,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美。她扭头看看我,随手捡起一截烧了一半的劈柴,在旁边山崖上画了一幅图,是一个男生傻站在那里,寥寥几笔,惟妙惟肖,看得我笑出了猪叫声。此身天地一蘧庐,世事消磨绿鬓疏。毕竟几人真得鹿,不知终日梦为鱼。我读了一遍,再读了一遍,再转身,却发现她已经走了。我用手机拍下了那副画,还有那行诗,偶尔看看,也觉得特别美。后来我就去上海一家上市公司做了高管,负责市场中心,成天搞一些新品发布什么的,好烦的。有一次,我让广告公司出一个发布会方案,有一个方案还不错,就是用沙画做一个人物像,还比较文艺。不过他们设计的人物像不错,我就让他们找个好画家,好好设计一下。广告公司就委托了中国美院一个教授,让他找一个合适的人画。改来改去,那个教授就怒了,亲自跑到上海跟我理论,说要好好教教我做人!我跟他说了几句建议,他都叼着烟斗,看着天空,理都不理我。后来我也怒了,说你还敢吹自己是最专业的,就你们画的,还没人家随手画得好呢!老教授无比鄙夷地看着我,我就掏出来了手机现场给他看。我说不知道,就是一个年轻姑娘,随手捡起了一块烧焦的木头,几笔画出来的。教授想了想,态度就放端正了,烟斗也不吸了,跟我说了几句客气话,意思是那副画,他们的确尽力了,不瞒我说,那副画不是他学生画的,那是他亲自画的,所以他才有点儿恼火,想过来讨个说法。不过,他斟酌了一下,说,你手机里的那副画,明显是高人画的,自有道韵,不染红尘,这个没法比的,你不能拿商品和艺术品比较嘛!我哪儿能让他请,就带他去旁边的小南国吃饭,他多喝了几杯,又提出想看看我手机里的那副画。我又给他看了看,他眯着眼看了半天,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,躺在椅子上,说想起他从前的一个学生了。他说,那还是十几年前,他在美院就遇到了这样一个充满仙气的学生。那个学生画的东西嘛,比较特别,就是她不论画什么,不管像不像,都有一股仙气,都有内在的韵,像音乐一样,都有韵味。这个仙气怎么说呢?这个和你们外行啊,还真是不太好解释。他说,齐白石和老舍是很好的朋友,有一年,老舍先生出了四道题目给齐白石,请他按照四首诗画画。这既是雅趣,也是古风,在宋朝时期,文人就喜欢给画师出这种命题作文,偶尔会有一些妙绝画作问世,传为千古佳话。老舍出了四句诗,让齐白石按照诗来作画,其中有一句,叫做:“蛙声十里出山泉”。十里山泉很容易表达,山涧,泉水,都是具象的,这个很简单,但是这个“蛙声”如何表现呢?齐白石先生泼墨画了一处山涧,汩汩的清泉,泉水里有六只蝌蚪,摇头摆尾。别说“蛙声”了,这幅画连“蛙”都没有,但是却让人觉得炎炎夏日,满目清凉,蛙声似水,有空谷幽兰之感。我说,的确精妙,不过是不是有点儿言过其实了。画家还是要看画的,就这几个蝌蚪,如何体现画技呢?他说,你把那副图放大看,画的里每一条水波都是不一样的,都是立体的,放大看局部,就不像溪水,而是像波澜壮阔的大河了。我放大了一下,才发现了一个细节:左耳上落了片树叶。这片树叶,就把当时我痴痴傻傻看她的样子表现得淋漓尽致了。我才明白,那个年轻道姑画得好在哪里,难怪老教授说她的画有仙气了。老教授感慨,说他曾经那个女学生,也喜欢画这种,都是点睛之笔啊,这是要再出一个齐白石啊,可惜她偏偏跑路了!他气得一摔筷子,说:出家了,大画家不做,偏要做姑子!他絮絮叨叨地说,这个学生啊,家世极好,也极有天份,就怕这种什么都好的人!人啊,不能太出色,要是太出色了,这人间就留不下她了。他后来跟学生家长一起,去了几次峨眉山请她,她只是摇头,说红尘太苦,她此生只愿呆在山上,吟诗作画,不愿下山。我心中一凛,想说点儿什么,想了想,终究还是没有说。后来,偶尔去峨眉山,看那个蒲草算命的蒙先生时,偶尔也去她那看看,她有时打水,有时扫地,只是不画画。前年,我想设计一个“于生一”的形象,找了好多顶级设计公司,设计得都不满意。后来想了想,就是缺乏那种仙气,就想请她画一下,就按她自己的形象画就行,却联系不上她。后来托了好多人,辗转联系到道观,道观那边回话,说她去云游去了,红尘太苦,以后不必来了,大家各自珍重就好。我带蒙先生去后山转了转,他也感慨,说老树盘绕似龙,树皮都结成了龙鳞,满城飞雪,漫山红叶,说这是一处神仙地啊。那墙上的炭痕早就没了,下面多了一行小诗,笔锋纵横,仙气缭绕。这都是好多年的事情了,偶尔回想起来,还是觉得有些感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