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讲一个神秘寺院的故事,故事发生在泰国,有一座寺院地宫里,用石棺铁链封印了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。这个事情,是我一个同学讲述的,还是一个混黑道的同学。我之前讲过,我在微山湖畔长大,有几次差点儿被淹死的经历,有一次特别危险,我沉到了一个深坑里,在水里翻滚,拼命喝水,后来都产生幻觉了,觉得自己在黑暗的水底,上面有一块天井大的地方,散发着耀眼的白光,在召唤我过去。我知道自己要死了,心里并不恐惧,只是想到我母亲发现我死了,会多难过啊,对她有一点儿愧疚感,就在这时,一个路过的渔夫看到我飘起来的头发(据说是我小时候长得太漂亮,怕被人偷走,所以给我留了长头发假装小女孩养),给我薅了上来。当年我舅姥爷是县委书记,他小儿子在公安局,是个混不吝,他很喜欢我,经常带我出去玩。有一次,我们在外面吃饭,我就问他,到底哪个武馆的老师功夫最高?他就打电话叫来了当地最大武馆的馆主,也是当地的传奇人物。武馆馆主对他很客气,先给他敬酒,还给我敬酒,毕恭毕敬的。馆主当时说,这里地方太小,不好施展拳脚,这样吧,我就随便来一手,让小少爷乐呵乐呵。他让服务员取来了三枚绣花针,然后弄了一个小镜子(就是那种很小的巴掌大的镜子)摆在了一边,然后他捻起三根针,猛然一甩,三根针就扎进了镜子里。我当时就很迷这招,就在家自己苦练,捏着一根针对着大门甩。这招也没那么难,诀窍就是让飞针走直线,然后慢慢增加力道就好了。我当时可以倒捏着针,扎扎实实甩到二米远的木门上。不过门板属于入门级,至于扎玻璃,我就没练过了,想必很难。我当时有个同学,他很看不上我这些,觉得都是花拳绣腿,他弄了个磨刀石,成天在课桌下磨刀子。说是刀子,其实是小锯条,锯条磨得极薄,像一柄极快的刀子,上面裹了厚厚一层胶布,据说这种捅不死人,但是威慑力很强。他去过几年武校,颇练过一阵功夫,他教过我侧空翻和鹞子翻身。前几年,我偶尔还给三千表演表演,现在不行了,老胳膊老腿的,容易扭伤。这个同学姓丛,叫丛林,当年在学校是一个大哥般的人物,他很讲义气,处事公道,手下功夫又好,很快就有了一帮小弟,走在大街上,半个街的人都给他打招呼,很有派头。我当年其实是个老实孩子,每天就是踢踢球,写写东西,也不怎么上课,同班同学都不认识几个。但是我当时的女朋友,是学校的校花。好多人,听说名花有主了,就想过来看看这个“主”是什么样的,顺带揍他一顿,很恼火。所以我当年麻烦不断,好在我和丛林关系不错,每次他都帮我摆平,所以也无所谓。现在想想,也有些奇怪,也许因为我像个狗头军师,可以帮他出谋划策,或者因为他尊重文人,觉得我是个才子,这就搞不清楚了,总之我们当年关系很好的。我们当时在校外租房子住,经常彻夜喝酒,喝多了,胃里难受,心里也难受,想想糟糕的学业,迷茫的前程,就觉得很惶恐且压抑,就出去抽烟,在河边聊天。当时聊的什么,我都忘了,应该多是些少年心事,懵懂青春,轻飘飘的话,都随风飘散了,偶尔也聊起梦想。我和他说过,我的梦想是做一个鲁迅般的大文豪,白天在大学做教授,晚上写作,闲了和学生吹吹牛,和一些无聊文人打打笔仗,想来非常有趣(现在想想有啥有趣的,还不如做个渔夫有趣呢)。我原本以为,他的梦想会是成为一个黑道大哥,类似陈浩南那种,没想到他却说,梦想是在县城买一套大房子,最好还能搞一辆小轿车,把他母亲接到城里,每天晚上带着她去楼下吃烧烤。后来听说他去了武汉一所学校,在那边混成了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,曾经召集过上千人打群架,还把辅导员给打了,被开除后,干脆混社会了,据说还挺风光,再后来就不知道了。前几天,我加入了同学群,看了他的名字,赶紧加了他,和他聊了几句。他说自己早就从武汉回去了,现在在家务工,种牛蒡,养鸭子,还种了好多黄桃树,让我有时间过去吃桃子,喝点儿酒。因为周末要去北京线下店做活动,我提前从苏州自驾回北京,顺路给我父亲烧烧纸,也顺带过去看了看他,在他那里住了一夜。他家住在一个很高的高地上。当地的大河边上,常有一溜儿高地,不知道做什么用的,也许是废弃的河堤。高地有五六米高,上面很宽阔,顺着长河延伸。高地应该有年头了,上面有许多合抱粗的老树、密密扎扎的灌木,草丛里全是一点一点红,这是野草莓,偶尔还有几户人家。当地人称这种高地为“高头”。他家就住在高头上,高头上种果树,河里下网捕鱼,还养了一群喋喋叫的鸭子,日子过得很清雅,和我那个同学李木鱼一样。我给丛林打了个电话,他说了一个地方,让我在那里等他,他来接我。过了一会儿,就看到他开着一个手扶拖拉机,哼哧哼哧开过来了,他招呼我们:上来,快上来!他解释,村子里的路太难走,好车开不进去,还是农家车方便,劲儿也大。三千很喜欢,觉得竟然能驾驭这样一辆战车,就像骑了匹铁马,简直太酷了,还吵着要学开车。丛林说,他比三千大不了多少的时候,就会开手扶拖拉机了。他说,他父亲去世早,家里就他一个男孩。好多城里人嘲笑农村重男轻女,实在是没办法。在农村,家里要是没有男人,会被人欺负死,所以他很早就学会了干农活了,包括开手扶拖拉机。他说,开手扶拖拉机不难,只是启动时要用摇把,他力气太小了,摇不动,只能求别人。而且中途车子不能熄火,一旦熄火了,还要再求人。他为了不求人,干农活时尽量不吃饭喝水,这样就可以一直保持车不熄火。我猛然想起,二十多年前,他还是个孩子时,和我躺在草地上聊过梦想,说他的梦想是在县城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,看来就是源自童年记忆了,看来他的童年过得很不快乐。他带着小娃娃去摘桃子,三千骑在树上摘了好多,弄了一身毛,又带他下湖洗了个澡,还钓了一盆小龙虾。晚上,他请了村里做大席(红白喜事做饭的大厨)的业余厨师,给我们治了一桌菜,有炸金蝉(就是油炸知了猴)、卤牛肉(这里的凉菜用生姜调,极鲜辣的汁水),地锅鸡、蒜爆鱼、羊肉熬白菜,还有他们下午钓的一盆小龙虾,最后上了一大盆热辣辣的大席汤。我们喝了一瓶白酒,热辣辣的白酒,加上热辣辣的汤菜,喝得浑身都湿透了,索性出去走走,看看外面白茫茫一片,像落了一层白霜,知道自己是喝醉了。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。
请君暂上凌烟阁,若个书生万户侯?丛林也跟出来,拎着一个酒瓶子,跟在我身后,默默保护着我,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(我这种狂放桀骜的性格,容易被人打闷棍)。我们坐下聊天,就像二十多年前的晚上,两个少年仰望着星空,看着长空明月,诉说心事。他说,我们这个鬼地方,你也知道,日子过得焦苦,也不把人命当回事,孩子从小练武喝白酒,性格极辣极烈,所以这地方容易出狠人,出大流氓头子。文化人嘛,这里是出不了的,不过现在有了你(不过你也不算纯粹的本地人)。他说,我父亲以前是个练家子,我小时候,经常看他抛着石轱辘玩,后来和人打架,被扎死了。我父亲死后,对家送了一大笔钱过来,我们没有报官,就把他埋了,然后我也开始练武。江湖事,江湖了,练武不是为了报仇,而是为了保护家人不被欺负。我后来去了武汉那边读大学,武汉那个地方,九省通衢,人更多,更乱,尤其是大学生多,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都有。好多人欺负新人,我看不过去,就跟他们打,最后打出来了名气。后来学校一个主任欺负女生(女生大着肚子跳楼了),家长过来收拾遗物,辅导员巴结主任,拦着不让进学校,我就冲过去,当场打断了他的两颗门牙,后来带着家长找到主任(打得他口鼻窜血)。学校以为我是那个女生的家属(那户人家为了保护我,说我是他们家亲戚),让我劝家长私了,还承诺给我保研。我当时就对学校失望了,觉得这狗屁地方,能培养出来什么人才,索性出去混社会了。当时这边的黑道大哥很喜欢我,觉得我能打,又讲义气,先让我去咖啡馆做服务员,后来去酒吧做保安,再去地下舞厅做保安队长。地下舞厅很乱,有打架的,吸毒的,嫖娼的,还有硬拉着姑娘上床的,我看见了就打。那时候很风光,经常率领一帮小弟当街砍人,也经常被人追着砍,脱下衣服看看,身上全是伤疤。他说,拿着砍刀砍人,不怕,砍刀一下,看着伤口大,其实都是唬人的,这就是老手。最怕新手,拿着匕首,不声不响,上来就是一刀,还朝着胸口扎,乱拳打死老师傅,好多老手都死在这里了。后来打黑,他跑泰国避风头,经历了点儿事情,有了敬畏心,就此退出来了,开了个茶馆,招待招待老兄弟,活得像个文化人。再后来,老兄弟犯事了,他就把茶馆卖了,把钱给了他,回了老家,重新做回一个一穷二白,心怀坦荡的乡下汉子。他说,他当年在泰国的确遇到了一件事情,应该是一件灵异事件。他说,现在说起来潇洒,其实当年去泰国,属于迫不得已,跑路过去的,而且担心事情闹大了,所以不敢和国内联系,要钱没钱,要关系没关系,活得很狼狈。当时去的还有几个人,几个人在桥洞住了几晚,又去贫民窟熬了半个月,后来终于熬不住了,就打算搞点儿钱,好歹活下去。第一是抢劫,但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,容易被干掉,被沉湄公河。第二就是诈骗,但是诈骗也需要技术含量,而且语言也不通,很难搞。他们仔细研究了一下,发现银行金店保安措施太严,富豪宅院搞不定保险柜,最后决定去偷寺院。泰国多寺院,寺院多是几百年的老寺院,好多供奉的佛像都是古董,而且寺院保安措施不严,有谁会去寺院偷东西呢?他们去寺院偷东西前,决定先搞点儿吃的,恢复点儿体力,然后好好搞一票。因为有人说,狗肉最脏,吃狗肉不能入庙门,所以吃这个,应该不怕寺院的护法神之类的,然后搞点儿烈酒护身,别被庙里的啥东西给盯上。泰国这边好多流浪狗,他们就瞄准了寺院门前的一只黑狗,弄了个绳结,给它套住了,拖到了桥洞下。要杀狗的时候,丛林发现,那只黑狗流泪了。他蓦然想起,父亲从前和他说过,如果在杀动物时,它流泪了,那就说明它通灵了,这种动物绝不能杀,要放生。他说服了大家,把这只黑狗给放了,又好歹弄了点儿吃的,把肚子混饱了。他们先看了看鎏金的铜像,发现太大了,就顺了几个供奉在神像前的供灯,然后到处寻找,想看看有没有能拿走的东西。他们这里有个人,是职业小偷,比较专业,他到处找机关暗室,结果还真在佛殿后面发现了一个密室,打开看看,里面像个地下室,都是一节一节的石阶,他们顺着石阶下去,就发现最里面用铁链子吊起来了一座悬棺,还是一座石棺。寺院里面出现了一座地宫,地宫尽头是一座被吊起来的石棺,本身就很恐怖了,不过几个人走投无路,又是见财起意,非但不怕,反而觉得这里肯定藏着宝贝,于是前去开棺。丛林原本也要去开棺,结果就在这时,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狗叫,极清晰的狗叫声。他回过头去,就看见了那只黑狗,那只被他放了的黑狗,在通道口拼命吠叫。他赶紧冲过去,想把狗撵走,怕惊醒僧人,结果追到通道口,却发现黑狗不见了。再回过头去,就看见那几个人吓得大喊一声,屁滚尿流往外跑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也跟着往外跑。回去后,他才知道,原来他们打开石棺后,发现石棺里竟然是一具干瘪如骷髅的干尸,干尸的手、脚、额头、心脏、肚脐等七个地方被长长的铁钉钉死了,铁钉上还拴着长长的铁链子,铁链子一直延伸到地宫上方的石壁里,像是连接着什么。在石棺旁边,还放了几个没有面目的青铜小人,大约有巴掌大,他们看着像古董,就给放包里了。没想到,他们刚拿了两个,就听到了一声叹息声,再回头去,就发现那个干瘪的干尸像是充了气,脸上已经有了一些血肉,原本黑洞洞的眼窝像是有了眼睛,直勾勾地盯着他们,把他们吓得落荒而逃。他们后来把那几个小铜人拿去唐人街卖了,有人说这是翁仲,是古代辟邪的东西,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,就是不知道为啥要放在石棺里,而那个石棺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,也没人说得清楚。从那以后,几个去过寺院的人都有些神叨叨的,老说梦到一个一身血衣的和尚,砰砰砰敲着一个骷髅头,对着他们吃吃地笑。再后来,几个人就莫名其妙死掉了,有些是半夜突然想去游泳,跳下去就没有上来。有人是在天台上喝多了,莫名其妙掉了下来,还有人出了车祸。丛林觉得不对劲儿,他自己也老心神恍惚,隐约听到木鱼响,听到人的惨叫,偶尔还听到狗叫声,很疯狂的吠叫。他觉得反正都要死,那还不如回国,起码落叶归根,死在中国,他就选择了投案自首,就被引渡回国了。他说,进了看守所,心里反而踏实了,觉得特别有安全感,终于不用怕了。他的事情不大,属于从犯,而且老大也自首了,拘留了半年,就给他放出来了。他说,出狱的时候,他看到一个黑狗,远远地看着他,点了点头,慢吞吞地走远了。他觉得,那就是那条黑狗,它通灵了,回来看自己了。他说,他突然觉得无比轻松,觉得人能活着就很好了,还要什么功名利禄啊,命都没了,还要什么富贵前程啊,就此金盆洗手,退出了江湖,先是在省会城市开了个茶馆,后来为了救老兄弟,茶馆也卖了,就索性回家了,种种果树,养养鸭子,过得也不错。我举起酒瓶子,恭喜他重获新生,愿他早日娶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,给他生九个儿子,五个女儿,早日成为九五之尊。我仰起脖子,咕咚咕咚喝了二口,然后就醉倒在地上了。第二天,我醒来,要离开了,临走时,我委婉问他,有没有什么压力?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?他说,压力嘛,自然是有的,人活在世上,哪儿能没压力呢。他说,他现在的压力,就是种了一树一树的黄桃嘛,果子结得太多,卖不掉,就烂在地里了,很心疼。我哈哈大笑说,不怕,别说几十棵树了,你就是遍山遍野种满了桃林,我也能帮你卖掉。他却摇摇头,按住我的胳膊,说:你知道我当年为何和你交朋友吗?他说,因为你当年条件很好,却和我们同吃同睡,丝毫没有看不起我们。他说,桃子卖不掉,没关系,他会请人酿成黄桃酒。等天冷了,过来喝酒吧。很远以后,我回过头,看到他站在桃树下,站成了一棵老树,旁边隐约坐着一只黑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