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久没有写凶宅的故事了，今天写一下吧。

我买的那个老院子，在保定一个小村子里。

这个村子是个古村子，看着很不起眼，后来才知道是一个很凶的村子，而且村子里卧虎藏龙，藏着许多高人，有点儿类似周星驰电影《功夫》那种感觉。

配冥婚的老太太，养灵猫的老太太，命格奇古的小二，民间高人谷师傅，我们都讲过了。

今天继续讲两个奇人，是村口两个下棋的老头。

那两个老人，一个每天穿着一件对襟的白衣服，成天笑眯眯的，见谁都点头，一个成天穿着一身黑衣，板着脸，看谁都像欠了他几吊钱。

谷师傅说，那个看着很和善的老头子，是华北第一道场，那个网红奶奶庙的主要发起人之一。

他告诫我，这个老头子很危险，要离他远点儿。

我又问他，另外成天板着脸的人呢？

谷师傅说，知道北海公园吧，那里有一座白塔。

有一年，僧人听到白塔内有怪声，赶紧通知警卫打开地宫查看，发现里面倒挂着一个人，那人一身黑色罩衣，拔地而起，嗖嗖几下就蹿到了塔外，形如鬼魅一般。

大家以为撞鬼了，警卫手里有枪，拿着枪啪啪啪就是几下。

结果打下来一身黑衣，以及一面护心镜，上面嵌了几枚子弹，那人飘然而去，不知所踪。

这个燕子李三般的人物，就是这个黑衣老头。

我更加惊讶了，说：听说燕子李三会轻功，有一招“燕子三抄水”，他是不是从北海上飞走了？

谷师傅说：屁的燕子三抄水啊？那都是评书上演绎的。燕子李三是在沧州学的武艺，献县轻功，不过他那个轻功也没那么悬乎，叫做“蝎子倒爬城”。

这蝎子是倒着爬的，所以会使轻功的人，都是倒着爬，头朝下，脚丫子在上面，像一只蝎子。

我听他这么一说，顿时来了精神，因为这个轻功啊，我还真研究过。

二十年前，我读余秋雨的《霜冷长河》，提到过有个女孩叫宋莲萍，她拜山西天镇县九庵庙一个八十一岁的老和尚为师，学了一些拳脚功夫，后来下山偷火车上的物资。

余秋雨说，这个女飞贼特别厉害：

她在飞驰的列车上，她纵身上上下下，轻松得像在跳舞一般……

有一次她稍没留神被一群警察包围住，束手就擒，但哪里想得到，就在很多男女刑警的严密看押下，她居然嫣然一笑，跃身蹿出屋顶盖板， 立即不见了踪影。 

有关部门于是下令，在九条铁路干线的几十趟列车上布下天罗地网，捉拿来莲萍。

但是，好像谁也不是她的对手，经过几个回合，那些高大而强健的警察们叹息道：“从来没有看到和想到，世界上竟有反应如此敏捷的角色！”

余秋雨《霜冷长河》

我少年时读到这一篇，一时惊为天人，简直要发心出家，也去山西拜老和尚为师去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余秋雨老师应该是看了一本《建国后十大飞贼》的书，才写出来的这一篇（《建国后十大飞贼》出版时间比《霜冷长河》早三年）。

《建国后十大飞贼》里，介绍了十位飞贼人物，这个宋莲萍只排到第七名。

这个作者叫魏肇权，他后来又写了一个《飞车女贼覆灭记》，详细讲述了那个老和尚的轻功。

老和尚说，他师承一个武艺高超的老和尚。他一共练了10年，至师父圆寂时已经练成了一名精通十八般武艺的武林高手，尤擅拳术、轻功。他的轻功精到能在平地一跃，伸手把一丈五尺高的树枝上歇着的小鸟生擒活捉；寻常墙头，背负百斤沙包也能一跃而过；飞檐走壁，如履平地，不在话下。

魏肇权 《飞车女贼覆灭记》

老和尚这番说辞，看起来很玄幻啊，飞檐走壁，不在话下，还能平地一跃，捉起一丈五尺高的飞鸟。

一丈五尺高，这是什么概念啊？

三尺是一米，三米是一丈，这一丈五尺就是将近五米高。

平地跃起，一下子能跳五米高，这还是人吗？

所以大家当时都不信，以为他是吹牛逼。

结果呢？

结果后来，大家抓到这个女飞贼后，警察说她“一人多高的墙头，能够一跃而上；6米多高的屋脊上跳下来，不打趔趄，不受损伤。”

而且她被抓过好多次，都平地一跃，翻墙而出，后来要不是因为盗窃了罗马尼亚青年代表团的财物，惊动了外交部，成了超级大案，全国追索，后面还真不一定能捉到她。

这样一个震惊全国的女飞贼，老和尚是怎么评价她的呢？

老和尚说：“她缺乏习武的天赋，所以长进甚慢。她在九庵庙待了整整两个年头，学到一定程度便再也学不上去了。”

这，仅仅是“学到一定程度”。

那么我们再看看老和尚这个，“飞檐走壁，不在话下，还能平地一跃，捉起一丈五尺高的飞鸟”，也许还真不是吹牛逼。

那么再想想，老和尚说：“他是山西大同人，九岁那年因家贫而上五台山铁佛寺出家，其师父是一位武艺高强的老和尚，于次年开始向他传授武功。”

这个铁佛寺的老和尚，武艺得有多高强啊？

所谓民间高人，卧虎藏龙，真的是让人心生向往，恨不能一见。

所以这次谷师傅说，这个黑老头竟然是传说中的飞贼人物，那可真的要好好拜见拜见了。

我当时满心欢喜，“纳头便要拜”，被谷师傅一把拉了起来，硬给我拖走了。

谷师傅说，这老头儿脾气可不好，他不仅会“蝎子倒爬城”，还会“八步赶蝉”、“魁星踢斗”，到时候给我来一个窝心脚，我今番可是要罢在这里了。

我还不死心，说不对啊，“八步赶蝉”也是轻功啊，要不然我给他一下，让他使出这招功夫追追我，看看成不成啊？

谷师傅说，你个不学无术的啊，这八步赶蝉是大杀招啊！这招是脚尖点地，腾空飞起，双脚飞踢你的狗头！踢不中的话，落地时用双膝、双肘猛击你的胸部，最后双手锁喉。

我：……我又不是阶级敌人，至于那么狠吗？！

谷师傅拖着我往前走：这些练武之人啊，出手都没轻没重的，所以你还要要远离他们。

远离就远离，我拉着谷师傅去村尾大河边喝酒去了。

大河边有一颗老槐树，树下四面来风，凉风习习，泼辣漂亮的老板娘穿穿梭梭，像一只花蝴蝶。

我拼命奉承谷师傅，让他给我讲讲那黑老头的故事啊，那轻功到底是怎么炼成的，他是不是燕子李三这种劫富济贫的人物啊，有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案之类的。

谷师傅想了想，就给我讲了一个他的传奇故事。

谷师傅说，这个黑老头嘛，算算也快百岁了，也是个民国时期的传奇人物，他喜欢穿一身黑色的紧身衣，这种紧身衣都是特制的，外面用很长的布条缠着。

这些布条也是特制的，里面藏着特殊的“爪子”，爪子撑开后，是个百爪钩，可以攀爬、也可以作为武器。

这个夜行衣也很大，用手脚撑开后，有点儿像个滑翔翼，这样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时，就像个蝙蝠一样，所以他当年外号“蝙蝠书生”。

我忍不住问：为什么叫那么文弱的名字？不应该叫“嗜血蝙蝠”、“鬼脸蝠王”这种更拉风吗？

谷师傅狠狠瞪了我一眼，说：因为他喜欢写诗……

我吃惊了：写诗？写那种反诗吗？他时若遂凌云志，敢笑黄巢不丈夫!

谷师傅有些尴尬地说：不，是写那种艳诗，还喜欢写在姑娘家的闺房里。

我忍不住大笑：哈哈哈哈哈哈哈，这还是一个艳贼！

谷师傅赶紧解释，说：不不不，他风流而不下流，他就是喜欢在那里写诗，从来没碰到任何一个姑娘。

我说：那他就是个猴！他使出定身法，把七仙女定住后，然后去摘桃子去了，哈哈哈哈哈哈哈！

谷师傅也有些无奈，说，他其实出生于书香门第，但是后来科学停了，后来各地都办大学堂，有搞洋务的，有搞复古的，什么的都有，所以他家人觉得外面乱糟糟的，索性请了一个老学究在家里教他，又找了一个教头教他功夫。

这个教头很厉害，是以前义和团排的上名号的高手。

现在说起义和团，都成了笑话，其实义和团发源地津门，津门自古尚武，鱼龙混杂，还是有很多高手的，像鼎鼎大名的大刀王五，就是义和团的高手。

这个教头当时因为义和团失败，加上受了枪伤，一路逃到这里，被他们家收留了，后来也是心灰意冷，索性在他们家住下了，做个护院。

这个教头很厉害，十八般武艺，几乎样样精通，“蝙蝠书生”略学了一些棍棒、剑法，都不感兴趣，唯独对轻功很感兴趣。

教头就告诉他，轻功这个东西，其实很难练，练得好的，多是家传的功法。

因为轻功这个，比如“蝎子倒爬城”，人身子是倒着走，从上往下，从前往后，好多人不习惯，就练不成。

这门轻功，都是从小练的，因为小娃娃刚生下来，刚会爬的时候，就是倒着往后爬的。而且趁着小娃娃还小，骨头软，好练缩骨，轻功都是一整套，哪有单练一个的？

他说，从小练的功夫还有很多，像闭气功，就是水底下的功夫，也都是打小儿开始练的。因为小娃娃刚生出来时，你给他丢水里，他就会自动闭气，然后在里面潜水，这都是与生俱来的。

还有练鞭子功，就是打小儿不剪发，头发留长了，就用鞭子给孩子吊树上，感受那种绵软的力。

还有铁裆功。这门功夫看似比较奇葩，练的是裤裆，你用脚踹，用棍子打，都打不动。这其实是外家门功夫，不能只练裤裆，还要练全身，最后炼成那种硬气功，“铜头、铁裆、铁背”，才算生效。

不过这个蝙蝠书生就是不听，死活要练轻功，那就练吧。

那时候他已经七八岁了，练轻功就很痛苦了，需要弄一个很大的水缸，弄成一个药池，里面要放好多药材，每天泡几个小时，把骨头给泡软了，这样才能练缩骨。

所以轻功其实分为两个，第一就是身轻如燕，可以一跃一丈多高，这样才能身形鬼魅，飘然而去。

第二个就是能逃，给你带上镣铐，关在铁监里，你能缩骨，能把镣铐取下来，会开锁，能从监狱里跑出来，这样才能叫飞贼。

后来他学成后，就下山了，成为了名噪一时的飞贼。

他行窃完，还不忘提艳诗。

有新婚夫妇，他提：

宝篆烟消烛影低，枕屏摇动镇帏犀。

风流好似鱼游水，才过东来又向西。

有未出阁的女儿，他提：

舍南舍北皆春水，但见群鸥日日来。

花径不曾缘客扫，蓬门今始为君开。

一个老翁娶了一个小姑娘，他给人家题词：

十八新娘八十郎，苍苍白发对红妆。

鸳鸯被里成双夜，一树梨花压海棠。

最底下还加了一句“老不羞”。

可想而知，他很快成了著名的独行大盗，各路人马齐聚京城，磨刀霍霍，要捉拿他，结果他做什么呢？

他故意犯了一件小事被抓了，被关进监狱里。

他白天在监狱里养精神，到了晚上，他就用缩骨功，挣脱了脚镣，捅开大门，出去行窃，等天快亮了再回来。

他为什么这么干呢？

因为自己已经在监狱里了，外面再发生行窃案，大家就不会觉得是他犯的，这就叫做灯下黑！

他特别骄傲，他贿赂了狱警，给他弄了一个单间，每天好酒好菜地伺候着他，而且每天要给他买几份报纸，尤其是报道“蝙蝠书生”的报纸，每天看着美滋滋。

他倒也不爱财，只盗位高权重的大户，而且杀富济贫，偷到钱财后，随手就丢给了穷苦人家，也算是个狭盗。

有一天，他发现了一件怪事，报纸上报道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失窃，损失惨重，而且闺房里留下了几句艳诗：

开窗秋月光，灭烛解罗裙，含笑帷幌里，举体兰蕙香。

这明显就是这个“蝙蝠书生”做的案。

但是他却晕了，因为这件案子虽然很像他，却的确不是他做的。

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，就连夜跑出去查了查，结果这一查，却发现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。

原来这户人家的大小姐，是一个很有狭义精神的人，她看到乱世纷争，民不聊生，就劝自己父亲散尽家产，救济穷人。

他父亲觉得她不可理喻，给她关了起来，于是她就联合几个下人，做了一个“贼喊抓贼”的戏，秘密把自己家财产转移到了外面，救济了穷人，最后把事情安在了“蝙蝠书生”身上。

这“蝙蝠书生”见那姑娘有趣，也是暗生情愫，但是两人差距太大，最后还是将这份感情埋在了心里，只是在暗处默默保护她。

后来，这个姑娘身患恶疾，金石无效，最后送到北京一座寺院里祈福，其实也是等死。

他就偷偷翻进庙里，陪着她。

这时候来了一个小和尚，告诉他：这姑娘被天地震伤了心脉（参见《灵猫》），非人力所能救活的，要想救活她，除非是圣物。

他就问小和尚：什么是圣物？

小和尚就告诉他，北京有一个北海，北海后面有一座白塔。这白塔当年是修来镇邪的，地宫里藏着一部血经。这经是顺治皇帝亲自书写，墨水是用的大喇嘛的精血，经书旁还有两枚佛骨舍利，这血经就是圣物。

蝙蝠书生就拱拱手，说：大恩不言谢，以后有什么差遣，风里雨里，只管呼唤一声。

小和尚就笑了，说：不要多，以后你每次让我一手棋就行。

这个蝙蝠书生就去白塔盗宝了，也就是开头我们说的那一幕，成为了震惊一时的飞贼。

我赶紧问他：那最后呢？

谷师傅说：圣物到手，自然百病消除了。

我说：不不不，我是问，他和那个大小姐最后在一起了吗？

谷师傅就笑了：哪有那么容易的。

我也感慨，确实不容易。

我又想起了一个事情：这人也是高人了，那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？

谷师傅就笑了，说：“英雄难过美人关”啊！

我搞不明白了：咱们这里哪有美人啊？老太太倒是有几个！

谷师傅说：那你就好好想想吧。

我一拍大腿，站了起来：是孔四小姐！

谷师傅点点头，当年他偷的那户人家，就是孔家。后来四小姐隐居在这里，他也跟着来了。算一算，差不多五六十年了啊！

我也感慨，这还真是一个古典时期的爱情啊！

我又问他：他一个飞贼，为啥和那个修建奶奶庙的人关系那么好？

谷师傅说：当年那个小和尚，就是他了。

我更加感慨了，这些传奇人物怎么都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？

谷师傅拿着一个小铜钟（这个铜钟还是我的），照我脑袋上就是一下，说：你懂个屁啊！这里是太行山北，拒马河南，北京正南方。知道啥叫坐北朝南不？这里就是南！

我说：也是，这叫风云际会，英雄聚首。所以嘛，我也来了。

谷师傅说：那个，那个，你们写文章讲究这个凤头，豹尾，中间那个叫啥？

我说：猪肚。

谷师傅一敲铜钟：对，你就是那个臭猪肚！

我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