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久没有讲过风水师的故事了。主要因为最近老五刚出生，不能出门，这几天终于熬到她满月了，可以出去鬼混一下——啊，也不是，就是可以出去搜集一些素材了，写作素材嘛。我联系了一些酒肉朋友，问他们要不要去唱唱歌啥的？他们说，可憋瞎整了，经济太差了，长得好看的小姐姐都去搞直播了，现在大伙儿都改约茶馆了，弄点儿茶叶沫子就能糊弄一下午，穷泡呗！我就过去跟他们穷泡了一下午，遇到了一个很好玩的风水师，今天就要讲讲他的故事。这是一个老茶馆，开了有些年头了，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，地方也很偏僻，主要接熟客生意，需要有人带进去。因为来这里的都是一些熟脸儿，怕被人认出来，而且聊的都是很私密的话题，万一被录个视频，发到网上，就是轩然大波。我过去后，先和大家商业互吹一番，别管认识不认识，厉害不厉害，总之见人就说久仰久仰，聊起来都是前辈提携就行了，然后趁机偷听一下各个圈子的破事。像哪个富豪被抓了，哪个明星出轨了，哪个男明星爱上了另外一个男明星，哪个著名寺院的老和尚刚生了个儿子，诸如此类，都是特别庸俗的事情，想必大家肯定不感兴趣，所以这里就不说了，我们还是说风水师的故事。是的，这个茶馆里有个风水师，我们吹牛的时候，他就老老实实坐在旁边，给大家续水，偶尔给人看个相啥的。这个风水师就是这个茶馆的老板。你在这边喝一壶茶，最便宜的一壶茉莉花，30块钱，还能免费续水，四个人能喝一整天。如果呢，你比较有钱，像我这种暴发户，要整个消费升级，点一壶贵的，比如直接拉满了，来个八十一壶的龙井，他还有一个福利：免费送看手相。是的，这个茶馆老板会看手相，还挺厉害，老有明星过来找他看，这个茶馆就是因为这个出名的。他们说，摇滚老男孩当年带小章过来，说这次找到了真爱，必须白头到老，请他给看看。结果茶馆老板看了看手相，说他们是半路夫妻半路路，把老男孩气得茶壶都给人家摔破了。他们跟我说，你不要笑，现在消费下行，都这么干。你看，茶馆楼下那个卖煎饼果子的，以前是海淀名师，教数学的，现在不让开辅导班了，就辞职创业了。你一次买他三幅果子，他给你免费讲数学题，好多学生家长都在排名买！旁边一个人说，这有啥的啊，我们隔壁卖彩票的小老板，以前是四大的，你在他那边买十张彩票，他还能给你出一整套家庭理财建议，购买得多，还能给你整个家族办公室架构建议！他们说，都给我想好了，我这边后面也要搞买一送一，以后谁买我的书，我免费教他家孩子写作文！我心想，这不是买一送一，这是买一减一好吧，我读书时作文都不及格的！跟他们扯了一通，点了壶最贵的茶，又点了一些点心什么的，茶馆老板就兴冲冲过来，说哎呀，今天一起床，就听到喜鹊叫，果然是发达了！好几伙，这阔手面！我今天啊，不仅给你免费送看一套手相，还给你免费选一套阴宅！我认识挺多风水师的，各种各样的，各行各业的。风水师们，其实差别很大，最厉害的给顶级大人物做顾问，差点儿的给顶级富豪做顾问，再差点儿的给明星做顾问，还有混得不咋滴的，有摆地摊的，有在寺院门口趴活的，还有苦修的，经常饿得两眼昏花这种。他们修行的方向也不一样，有转世的、通灵的、上身的、走阴的、术法的，以及一些神叨叨的，不知道干啥的，总之五花八门，什么都有。因为见得太多了，所以我随便聊几句，就大概知道他水平怎么样了，以及混得怎么样。一般来说啊，毕竟是修行中人嘛，都有点儿个性的，比如穿个道袍，留个长发，或者干脆玩另类，弄个光头，搞个破衣服，或者就是斜着眼看人，总之都有点儿个性。季师父这个人嘛，比较世俗，长相很普通，穿着也很普通，还长了个娃娃脸，笑眯眯的，看谁都笑，说句不太恭敬的话，就是看着像个跑堂的，肩膀上搭个毛巾，就能给人送壶茶上来。他倒是挺谦虚，说风水嘛，只略懂一点点儿皮毛，茶馆主要靠朋友帮衬，有点儿虚名，胡诌乱扯，维持点儿人气，马马虎虎，都是玩笑，当不得真。我看他还挺谦虚，就问他师承哪里，主要研究的哪块儿？他就苦着脸说，自己无门无派，受过一个老风水师的指点，主要是自己瞎琢磨的。我就问他，那你怎么学的呢？是自己弄了本算命的书学习的，还是做梦梦到的？他摇摇头，说非也，非也，就是普普通通的动物！猪啊，牛啊，羊啊，拉到屠宰场去的那种！他说，他是陕北人，父母去世得早，就剩下他和哥哥两个人。父母给他们在村子里留了一套房子，一头老黄牛，几亩地。他哥哥结婚后，嫂子觉得他是个拖累，就要求分家。哥嫂分了房子和地，把老黄牛分给了他，让他搬出去。他没啥去处，就在牛经常卧倒休息的小山坡上，搭了个草棚子，胡乱住下。老黄牛找的地方还不错，向阳又避风，他就靠着在村子里打打零工，帮人犁犁地，凑了点儿钱，在这里搭了一个茅草屋，勉强也算有个家了。过了几年，村长就叫他过去，责问他怎么能强占公家土地！意思是他盖房子的那个土坡，是公家的地方，他强占了属于偷盗，让他赶紧挪出来，不然后果自负！季师傅听了以后，也是恼火，因为当初他哥哥分家，他觉得不公平，就去找村长评理，结果村长哼哼唧唧的，意思是清官难断家务事，他也没甚办法。不过天大地大的，哪片云彩不下雨，哪块地方不能安家，让他随便找一块安个家得了！结果自己真找了，折腾好几年，才把房子糊弄上，你个碎怂让我搬出去？！他就跟村长干起来了，说要搬家没有，要命一条，你们想作甚，俺们一人一牛跟你们玩命！村长带人过去强拆几次，都被他一人一牛一柄铁叉，硬生生打了回去。村长没办法，就请他喝酒，跟他说了实话。原来啊，他们村子里以前有个老兵，后来被国民党抓了壮丁，在战场上帮大将军挡过枪，就做了大将军的警卫员。后来大将军跑去中国的台湾省，也把他给带走了。按说这就是个叛徒，所以大运动的时候，就把他们家祖坟给刨了！谁曾想，人家后人发达了，成了超级巨富，特别有钱。然后咱们这边改革开放，招商引资，招到了他们家。这个老兵就说了，自己对家乡还是有感情的，也愿意回去投资，但是你们这些怂娃，把劳资的祖坟都刨了，这怎么回去，这愧对先人啊！然后上面就发话了，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安抚好老华侨，现在招商引资是第一位的，如果他们不来投资，别说你这个狗屁村长，县长都得丢帽子！所以全县都忙起来了，想方设法把这个老华侨家的祖坟找到了，恢复了，恨不得给他披麻戴孝，希望老华侨原谅，回家乡投资。老华侨带了一队人回来，主要是为了祭祖，兼考察当地的营商环境。既然是祭祖，肯定要带风水师。风水师看了看被恢复的祖坟，就说祖坟已经被刨掉，地气就泄了，而且那么久了，也不好远迁，就近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重新下葬好了。然后老风水师在这里罗盘定位，观星探位，最后就寻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宝穴，这个宝穴的位置啊，不偏不倚，恰好就是季师父这个小窝棚。听村长一说，季师父也想起来了，有个小老头，穿得像个地主老财一样，穿着对襟服，戴着瓜皮帽，老在附近转悠，还来他这里借过水喝，跟他聊了好一会儿，看来就是那个风水师了。村长就跟他说，原本想诈你一下，怕你狮子大开口，但是看来是不行。那你就提条件吧，只要你能提，县里都会满足。季师傅就说，既然是政府的事情，自己也不敢耽误，也没啥条件，就给他随便找一块地方就好了。然后给他三天时间，他搬走就是了。第二天，那个老风水师又来了，还是找他讨水喝，问他知道这块地方风水不错了？他说，政府的事情大过天，咱们不能耽误，不愿意也要搬！老风水师点点头说，不错，不错，有大局观，是个好苗子！他就说了实话，说自己啥也不懂，也根本没寻，就是自己从前每天放牛，老黄牛就喜欢卧在这里，他就索性在这里盖了个窝棚。老风水点点头，说原来是驱牛定位，果然是不错的牛眠地。老风水师说，寻龙找穴也叫地脉，地脉有一支专门通过驱使动物寻找风水灵穴。这牛眠地，就是老牛经常卧倒休息的地方，这地方风水好，灵气足，老牛能感受到，所以喜欢躺在这里，享受风水滋润。这种地方埋葬先人，后人衣食无忧，而且憨厚长寿，属于很不错的阴宅。又问，说如果想要大富大贵，是不是要找老虎喜欢卧的地方？老风水说，原理是这个原理，但是不是那么简单的，要具体看山势走向，以及老虎性格等。他说，罢了罢了，所谓一啄一饮，皆有定数，我喝过你两次水，就教你两招好了。第一招就是教他如何通过动物寻找灵穴，号称“白狗哭，黑猫叫，喜鹊飞，猫子笑”。季师父学了这两招，每天研究琢磨，他发现动物建窝的位置，鸟儿栖息的位置，都是很有讲究的，而且动物还会自己找药治病，还会自己刮骨晒背，非常神奇。后来，他就靠着这两手手艺，给人看阴宅，看手相，日子过得很不错，也算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。他就感慨，说但凡家里能过下去，谁愿意背井离乡在外面闯生活啊？他也是没有办法，得罪了惹不起的人，能活着就不错了！他他说，他当年看阴宅已经有了一定名气，方圆百里基本上数一数二的，甚至有些隔壁市的大老板也来找他看风水。陕北那边有一些小煤窑，以及一些矿厂，那里出手最大方的，经常重金请他去看阴宅。他就是在这里出事的，因为一起冥婚事件。他说，在那个年代，陕北那边配冥婚最严重的，就在矿区。小煤矿很危险，去那边工作就是玩命。所以去那边，都要签生死契。所以下井的，主要是穷光棍汉，就是豁出命来给自己挣娶媳妇的钱。如果人死在矿里，矿里会赔家属一大笔钱。这笔钱，必须拿出来一部分，给这个死人娶媳妇，不然他肯定要闹起来。季师父有时候看阴宅，就是给冥婚这里看的，这种事情吧，也属于当地民俗了，民不告，官不究，他作为一个外地的风水师，也不好说什么，总之就是拿钱办事，其他的少管莫问，老老实实指点完坟地就好了。他说，之前看阴宅，都是给出事的矿工家看。矿工家里都很穷，谁家有钱也不会做矿工嘛。但是那一次，是给矿老板看。这个事情说出来，也是奇葩。矿老板有两个儿子，在歌舞厅寻欢作乐时，两人争风吃醋，最后大打出手，一个当场被打死，一个重伤（拉到医院躺了两天后也死掉了）。矿老板就这两个儿子，这一下可好了，直接给他绝后了，真正的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而且还是两个儿子自相残杀，连报仇都没地方报。矿老板就发狠，要给两个儿子办冥婚，而且要办个大的，旷世冥婚！在那个年代，社会很混乱，经常有报道女大学生失踪什么的。好多人说，这些都被拐卖了，被卖到山里做老婆了，实际上真实情况可能更加黑暗。季师父当年到了矿上，发现屋子里绑着两个女人，很年轻的女人，穿戴还很正经，像个学生样子，被矿上的几个打手看着。他当时和那帮人很熟了，就问了问，那边说是大学生，还是名校学生，真正的天之骄子，按照煤老板两个儿子的喜好绑来的。打手就狞笑了，说：跟鬼呗！那两个鬼儿子，一个一个，旷世冥婚，死鬼配活人！后来，他才知道，原来在地下，一直有一个非常罪恶恐怖的存在，一个黑色产业链，就是秘密卖人。季师父当时还年轻，听说了这个，犹如五雷轰顶一般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而且看着打手那个样子，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，所以也没敢说什么，就假装没听懂，糊弄过去了。配冥婚需要很复杂的仪式，寻龙点穴（找墓地）也需要时间，季师父就有意往后拖时间，后来找机会见了两个女大学生。其中一个女大学生，是某地的高干子女，她给了季师父一个电话，恳求她通知父母救她。季师父冒着生命危险，把消息传了出去，后来那个高干直接从外地调去了特警，把这个矿区彻底封死，抓了几十人。因为煤矿只是小角色，最恐怖的是那个黑色链条，那边传出话来，要季师父的命。后来季师父重新换了名字、身份，悄悄来了北京，就是他开茶馆的原因。我看着季师父笑眯眯的脸，突然有些感慨，没想到这个看着与世无争的男人，竟然经历过这样黑暗曲折的事件。他说，我当年养的那头牛，年纪很大了，耕不动地了，大家就劝我卖掉它，还能赚点儿钱。他们说，老黄牛就是这样的命，勤勤恳恳、任劳任怨耕种一辈子，到老了，还要被杀肉剥皮，最后给主人赚一波钱。卖牛那天，老黄牛看到屠夫过来，它没有反抗，也没有挣扎，只是路过他身边的时候，突然两膝跪在地上，大颗大颗流泪。季师傅说，他当时的眼泪就流下来了，他把钱还给了屠夫，把牛要了回来，一直养到它死。他把牛埋在了自己家地里，打算等自己死掉了，骨灰也埋在那里。虽然我们知道这世道还有许多不公，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黑暗，知道未来还有许多坎坷，知道人间还有许多险恶，但是我们依旧勤勤恳恳，兢兢业业，奋勇前行，不是因为我们不懂，而是我们爱这山河辽远，愿这人间温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