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最近一直在看一幅字，一幅极其简陋的字，看了无数遍。我其实收藏了不少好字，像道教协会任法融道长的好多字，还有许多佛教名宿，像灵岩山寺的前方丈明学长老，寒山寺的前方丈性空长老，以及一些不能提名字的大人物，都有很多，厚厚一摞，放在书柜里，却唯独对这一幅字情有独钟。这幅字很破，是一个烧火师父用烧焦的木柴，随手写在一张旧报纸上，下笔极深，笔锋极烈，视之触目惊心。那时候，我还是一个放荡不羁的穷困潦倒的少年，除了长得帅年轻，别无长处，不过穷且益坚，反而很快乐，朋友也很多，到处疯跑。当时是在哪里呢？好像是在九华山，我和一帮像我一样穷且快乐的朋友去那边玩，没钱住宿，路过一个很破的小庙，就过去借宿。说是庙，其实就是一个破草庵子，里面也没有僧人，只有一个烧火师傅，闷头不说话，只是指了一处地方，让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。睡到半夜，我被冻醒了。烧火师傅盘坐在那边念经，看到我冷，就烧了一堆篝火，在上面吊了一个水壶，烧了一壶水，又找了两个破碗，随便放了一撮茶叶，给我沏了一杯茶。信步走出去，月光闲闲铺在地上，山下云雾翻腾，仿佛天空，远处一棵老松摇摇看着我，破庙老僧，一点烛火，恍惚有点儿禅意。回到庙里，发现烧火师傅正在那喝酒，还弄了一只烧鸡吃，我不由哑然失笑，信口吟了一首诗：千峰顶上一间屋，老僧半间云半间。昨夜云随风雨去，回头方羡老僧闲。我信口说：我有明珠一颗，久被尘劳关锁；今朝尘尽光生，照破山河万朵。然后随手从篝火里抽了一根烧火棒，吹灭了火苗，展开包烧鸡的报纸，在上面写了两个字，然后丢给我，自己拎着酒壶，慢悠悠喝酒。我当时想，这是什么屁话，还思退？劳资穷困潦倒，早就退无可退，都到悬崖边上了，还“思”个屁啊？你还不如给我一个赚钱的法门才是正经！不过想着毕竟在人家庙里，还是要客客气气的，万一他一生气，把我赶出去，我不得喝西北风去啊我？所以当时还是客客气气收下了，还装模作样夹在了一本书里，等劳资一下山，就给你丢茅厕里去！后来下了山，随手把那本书丢家里了，后来兜兜转转，搬了好多次家，自然也丢了很多东西，更是早忘了这件事。前几天，我回凶宅那边，在书架上看到了这本旧书，打开来翻了看，就看到了这幅字：突然想起了，十几年前在九华山，那个烧火师傅给我题写的这两个字，以及山上的老僧破庙明月古松。我有明珠一颗，久被尘劳关锁；今朝尘尽光生，照破山河万朵。文殊主慧，普贤见行，观音行悲，地藏发愿，地藏王菩萨也被尊称为“大愿地藏王菩萨”。我一直说，要淡泊名利，首先要有名利，要漠视金钱，首先要有金钱，要宁静致远，首先要经历大风大浪、富贵浮华，所以我要大大的名气，多多的金钱，汹涌的富贵。现在年纪大了，也浪出了些名利，见识了点儿浮华，平时也是志得意满，踌躇满志，猛然看到这二个字，还真是有点儿震撼。春节见老满大哥，他觉得我现在有点儿危险，登临山顶才是最危险的，因为无路可走了，凌绝山顶，可能会一脚踏空。老K也觉得我太浮躁了，一直建议我去泰国住几年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去体验一下乱糟糟的喧闹，看看久违的烟火气。想想的确是这样，人生短短几十年，你苦苦挣扎一辈子，能留下几个故事，留下几个品牌呢？想了几天，决定还是远离名利，不再参加活动，不再见人，不再接电话，逐步退出各种生意（只保留玉雕和药茶），不再和外界联系等再过一段时间，等玉雕生意稳定了，就把知识星球也关闭掉，做一个真正的闲人，像我喜欢的作家海明威一样，带着家人去古巴钓鱼，去非洲打猎，去塞纳河畔写作，去看看乞力马扎罗的雪，也挺好的。开始还有点儿担心，主要怕不接电话，会错过一些急事。后来才知道，能找到你的都是急事，找不到的，就不急了。现在，我每天上午在家陪孩子，下午去钓鱼，晚上读书，和二十年前一样，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少年。我小时候很喜欢钓鱼，当时老去一片芦苇荡，大清早，芦苇荡里还有些薄雾，总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叫，声音有点儿像人在冷笑，又有点儿像女人低低的哭声，幽幽荡荡，如诉如泣，很可怕，我就叫它勾魂鸟。翠鸟颜色极艳，不光有夺目的翠绿色，它的肚皮还是淡红色的，经常像一支箭一样射进水里，叼着一条小鱼上来。它的脑袋能原地转360°，让我老担心它会拧断脖子。翠鸟的巢穴不在树上，而是在河坡的洞穴里。偶尔，我也会去远处的水边站旁钓鱼，这里的鱼多，但是有危险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水电站总爱出特别粗大的蛇，上面很大的水泥墩子上，白花花一层，全是退下来的蛇皮，有些足足有我的小腿粗。现在闲着没事，我就重新拾起了这个爱好，买了渔具，买了一个自行车，又托人找了一个钓鱼团，我每天跟团出发钓鱼。我们这个钓鱼团，都是老年人，平均年龄六十五岁，每天出团，风雨无阻，仿佛钓的不是鱼，是信仰。据说房山那边的钓鱼团，也是这种老年天团，前段时间，房山大雨，把一个大爷家淹了，大爷愣是爬树上钓了半天鱼，最后才在救援队百般劝说下遗憾撤走。我和他们混熟了以后，自然要问他们，有没有在钓鱼时遇到什么怪事呢？一个人说，他当年去密云水库钓鱼，钓了一只鱼，那鱼比船还大，装不下，只好把鱼的头和尾巴绑在船帮子上，这样才弄回去！一个人说，嘿，大鱼算什么啊，我还见过比人还大的龟呢！他说，他当时在青海那边跑运输，有一年路过青海玉树那边的通天河，就是《西游记》里托着唐僧师徒过河那个大王八那里！当地人信佛，都雕刻了玛尼石丢在水里，水里都是玛尼石，太阳照射过去，满河经文仿佛在流动。当地人不吃鱼，所以那边鱼巨多，随便丢点儿吃的下去，鱼都乱蹦，他弄了个织毛衣的钩针，烧红了，弯了个钩子，上面套了个鸡肠子，蹲在河边钓，类似钓鳝鱼那样。好家伙，一条条鱼啊，一点儿也不惜命，甚至跳出水面来抢鸡肠子吃，啥鱼都有，好多都没见过，稀奇古怪的！那龟足足有桌面那么大，浑身呈灰白色，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什么，看不懂，像蝌蚪文一样，也不怕人，在河里慢慢游动。当地人说，这是喇嘛庙里放生的大龟，是一个玉矿老板送来的，他们当时炸玉矿（好多玉料都是用炸药炸出来的，所以外面看着没问题，其实里面都是裂纹），炸开后发现底下有一汪水，水里卧着一只大龟。大龟还活着，而且身上雕刻了好多密密麻麻的文字，像是经文。玉矿老板信佛，就把它送到了喇嘛庙，喇嘛庙就把它送到了通天河。它偶尔会出来，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，会浮上来晒背。也有人说，喇嘛念经的时候，它也会趴在岸上听经。第三个老大爷冷哼一声：什么鱼啊，鳖呀的，都是稀松寻常，我问问你们，你们谁钓到过人的？！他傲然道：九十年代，他们战友聚会，在在吉林延边那边，那边是一个小渔村，挨着鸭绿江，就是雄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那个江。他当时看到了，兴奋不已啊，赶紧找战友借了一根鱼竿，一杆打下去，然后就钓上来了一个人！干瘦干瘦一个女人，估计是在水里游泳，然后游不动了，沉到水下了，正好被他用钩子钩住了，给拉了回来，还有一口气，被他们救过来了。战友说，是从朝鲜那边偷渡过来的，就通知了当地的朝鲜族同胞，那边就把她给救走了。战友说，延边有不少朝鲜族，都是这样过来的，互相很团结，都会帮着遮掩，慢慢嫁人了，弄个身份，就留下来了。这种偷渡过来的人，如果被遣送回去，下场会很惨，所以当地政府也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，救一个是一个吧。最后一个老大爷说：钓到活人有啥得意的，我还钓到过活死人呢！钓到大姑娘的老大爷不服气了，问他：活人就是活人，死人就是死人，你这“活死人”又怎么讲？那老人冷哼一声，说：我问你，一个人要是死了，能在水底下走路，还能吃东西，这算是活人还是死人？我之前在开封那边调研过，当地人说起黄河边上的传说，传得最恐怖的就是黄河水倒。据说死在黄河里的人啊，有些不腐烂，也不漂浮上来，就在水底下悬浮着，甚至有些还能在水下行走，半死不活，成为了传说中的活死人。我问了问老大爷，他说不是黄河，是一个坟场旁边的，和我说的有点儿类似，只是更加恐怖一些。他说，那地方在山西，山西平遥那边，那边有一个老坟场，坟场外面有一个小湖，湖面很大、很深，湖水黑黢黢，有点儿阴森。这个湖很怪，他不长水草，也没有什么芦苇，空荡荡的，看着死气沉沉的。老大爷是做科研工作的，属于军工领域，当地有一个秘密的军事研究机构，具体研究什么，这个就不能讲了，总之就是很苦闷憋屈。有时候，他们实在熬不住了，就出去放松放松，看看当地的农民放放羊，唱唱山歌什么的。后来机构来了一个同事，是一个钓鱼迷，老大爷现在喜欢钓鱼，就是跟他学的。他当时来了以后，就到处找地方钓鱼，后来看了看这个湖，说这个湖里肯定有大家伙，就用竹子做了一根硬杆，用尼龙绳做了鱼线，以及很大的钩子，拉着老大爷过来钓鱼。他们过去后，当地村民还劝他们，说这里不好钓鱼的，这地方邪！村民解释说，这里挨着大坟场，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李子树。俗话说，李子树埋死人。“李”字拆开看，上面是“木”，下面是“子”，天生就是埋死人的。这底下都是死人，鱼也是鬼鱼，不能吃的。哈，他哪儿知道，这些钓鱼迷啊，钓鱼根本不是为了吃，就是为了钓嘛！所以他那个同事，当时就笑呵呵感谢了他，然后照钓不误。还别说，这个湖看着邪门，里面的鱼还真是多，而且都是特别大的，那大鲫鱼足足有一斤重，还有五六斤的鲤鱼，都是金翅金鳞的，好看得很！当时鱼漂有点儿怪，就是一直往下沉，但是怎么拉，都拉不上来鱼，最后竟然拉上来了一撮头发，是人的头发，很长的头发！老大爷当时有点儿慌，觉得有点儿邪门，就劝同事回去吧，但是他不同意，换上了最粗的线，以及最烈的钩子，继续往下掉。后来，那鱼漂又被拉进水里，他猛然一提杆，鱼竿瞬间就绷住了，弯成了一个半圆，他兴奋了，说：大鱼！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鱼竿，慢慢往外放线，又招呼老大爷，让他顺着鱼游的方向划船，说这鱼不能硬拼，要先跟着它走，消耗掉它的力气，等它消耗完了，就可以给它拽上来了。老大爷也很兴奋，觉得有点儿像电影《大白鲨》，就按照他的指示，跟着鱼慢慢划船。但是他划了足足有大半天，那条鱼还是毫不费劲儿地往前游走，鱼线绷得紧紧的，甚至还不知道这条鱼到底有多大。那个同事也有点儿累了，索性坐在船上，把鱼线绑在了船头，让那条大鱼带着小船往前走，两个人搞了点儿吃的，坐在船里吃喝，等着鱼儿耗尽力气。结果没想到，他们从早晨一直等到天黑，那鱼还没上来。同事也有点儿担心了，觉得不对劲儿，他戴着手套，慢慢攥住了鱼线，开始慢慢往上提，就觉得鱼线往下一顿一顿的，不像是鱼在拽，更像是有人用手拉。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，那鱼一直把他们往湖心拉，天渐渐黑了，黑黢黢的水面，也有点儿害怕。他们拼命喊叫，又敲着船帮子，终于引来了岸边人的注意，那人通知了部队，后来部队来人把他们接了过去。部队来人的时候，他们几个人一起拽着鱼线往上拽，结果那鱼在底下猛然一挣，就把他们给拉倒了，还有二个人跌进了水里，最后只能剪断了鱼线。他倒是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，但是那个同事不死心，三番两次去钓那条怪鱼，最后失踪了。他们是保密单位，人员失踪是天大的事情，那边启动了大规模的搜救，最后就聚焦在这个湖里，最后探测到了相关位置，就在湖心。部队后来请了专业打捞队员潜进水下，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，只是发现了湖下的淤泥下有许多脚印，像是有人在水下行走，而且高高低低的，最后就消失了，也不知道是漂上来了，还是钻到淤泥里了。据说，这个事情引起了很大的动静，上面派了一个科考队专门调查，后来把湖都封了大半年，弄了不少仪器进去，也打捞上来不少活死人，据说那些活死人什么年代的都有，尸体不仅不腐，而且头发、指甲还在长，在水下还能行走，真像传说中的水下僵尸。再后来，老大爷就调离了那里，究竟那个湖下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他也不知道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