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一个捉妖的故事。

秋天了，地里的玉米收割了，田野里光秃秃的，这是打兔子的好时候。

小时候，我有个亲戚叫黑子，是个老光棍。他其实很聪明，也很孝顺，只是有个瞎眼老娘，所以没人愿意嫁给他。

我们小孩子很喜欢他，因为他会编蝈蝈笼子，会钓黄鳝（钓黄鳝要用自制的长钩子），会摸鸟蛋，还会做兔子枪！

兔子枪就是自制的火药枪，里面灌上铁砂，一枪放出去，轰一声，能打下来一堆麻雀。

兔子枪自然是用来打兔子的，秋收后，田野里光秃秃的，黑子一大早就背着兔子枪出去了，回来时腰里总绑着几只兔子，还有一串斑鸠，把我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！

所以我从小就很向往这种浪漫的打猎生活，有猎狗，有猎枪，还要老婆干嘛呢！

长大后，我发现好多国外作家也喜欢这种渔猎生活，譬如我最喜欢的海明威。

他住在古巴的哈瓦那，上午写作，下午出海钓鱼，晚上叼着雪茄，对着小酒馆的妹纸吹口哨。

还有，古巴的妹纸有最好的翘臀，屁股上能放一杯朗姆酒而不倒。

所以我一直很向往古巴。

我让小二打听了一下，村里还真有人养着猎狗捉兔子，我赶紧在他那预定了二只兔子。

野兔子比家兔肉腥，得先用凉水“拔”一下，然后加上重料红焖，那味道啊，简直让佛祖都跳墙！

没想到，那边第二天把钱退回来了，说以后不捉兔子了，昨晚遇到了兔子精。

我仔细一问，原来他们捉兔子，是大半夜开着越野摩托，带着几只狗去大荒地里捉。

晚上兔子好捉，用摩托车车灯一照，好多兔子都不跑，就算跑也跑不远，直接放狗去捉就行。

结果昨天晚上，他们在一个大荒坟上，遇到了一只兔子，用车灯一照，是通红的眼睛。

再仔细一照，那只兔子是雪白雪白的！

野兔子哪有浑身雪白毛的？！

况且这只白兔大得也有些邪乎了，几乎有一匹羊大，而且姿势特别古怪。它的两只前腿抬起来，像人一样立着，竟像是对着月亮作揖。

原本骁勇善战的猎犬们，也一个个呜咽起来，夹着尾巴直往人身后缩。

他们几个也觉得不对劲儿，赶紧把几只还活着的兔子放了，屁滚尿流地回来了。

到了下午，谷师父来了，还丢给了我几只野兔子。

原来那几个小伙子回家后，一个个发了高烧，还有人发了癔症，胡言乱语，家人赶紧拿了几只野兔子送给了谷师父，让他帮着驱驱邪。

我也好奇，问谷师父，那兔子真的成精了吗？这世上的动物真能成精吗？

谷师父说，不光是动物，就算是一根草，一棵树，只要年头久了，都能成精，只是有快有慢，有难有易罢了。

我又问他，那什么动物比较快呢？东北的五大仙，黄鼠狼、狐狸、刺猬、蛇、老鼠是不是比较快呢？

谷师父说，从修行的角度看，能够首尾相衔的，都是修炼比较快的。

什么是首尾相衔呢？

说白了，就是动物的嘴巴可以碰到自己尾巴，大家想想，传得比较凶的，是不是都是这种，比如狐狸、黄鼠狼、猫，当然也包括这兔子。

我更加兴奋了，问他这兔子既然成精了，那要不要赶紧捉拿它？

谷师父白了我一眼，说：捉个屁！人家好好修行，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，为啥要捉？

他又感慨：不管是人还是动物，开始修行后，就开启了灵智，要尊重对方才好。从前有个瞎子，仗着会几手本事，老去捉妖，结果后来被妖给坏了！

我一听有戏，赶紧招呼小二收拾野兔子，然后听谷师父讲故事。

谷师父说，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，那时候他刚来这边没多久，听说涞水有个瞎子，很厉害，会捉妖，不管是黄妖（黄鼠狼）、狐仙（狐狸），还是蟒仙（大蛇），他都能捉，一个屋子里挂的都是兽皮！

涞水这地方风水不错，太行山东麓，拒马河源头，山清水秀，地下还有金矿，革命时期的样板戏《白毛女》的故事原型就在这里，可见其荒蛮苍凉，物产丰富。

这种地方啊，灵气足，动物也容易开启灵智，所以各种动物成精的说法也多。

谷师父说，其实动物开启灵智后，基本上不会伤人，更不会害人，那样会增加它的罪孽，到时候熬不过雷劫。尤其是被封正的动物，好多连荤腥都不吃，会改吃素，喝泉水，吃野果，像个苦行僧。

这个瞎子并不瞎，他打生下来就患了严重的眼疾，只有一只眼勉强能用。

也因为这眼疾，他从小被人抛弃，吃百家饭长大，住在一个破庙里。

后来来了一个跛足道人，看他可怜，就收他做了个跟随的童子，出去闯荡了几年。

这年头啊，是个人都自称自己是道人，有些确实是大派出来历练的，但是更多的则是民间的小门派，甚至连门派都没有，有些是自己从古书里自学成才，或者跟过路的道士学了一鳞半爪的，都自称是修行。

这跛足道人就是半路出家的，也会不了多少，自然也传不了瞎子几招，那瞎子跟着道人修行了几年，受不得风吹日晒，就偷了一本古书，自己跑了回来。

这瞎子偷的跛足道人那本书，也不是什么修行之书，就是这种三教九流之术，什么用龟尿研制春药，指挥老鼠拜佛，教狗说话，冰中取鲤等，这瞎子使得天花乱坠，还真像得道高人。

后来他又连续破了几个鬼上身的法术，更加自得，自封“盲天师”，发愿要在人间弘法，捉尽妖魅邪灵。

就这样，他的名气越来越大，捉的野物也越来越多，他在村头盖了大大的屋子，把捉到的野物扒了皮，请匠人鞣制好，挂在了墙上。

后来谷师父去拜访他时，就看见他穿着一身对襟大褂，手里盘着一对玉球，端坐在院子里。

谷师父上前唱了个大喏，说了自己出身门派，想跟他盘盘道，发现他根本什么都不懂，而且一脸骄横，理都不理他。

谷师父看着满院子兽皮，觉得不好，就劝他，说道家讲究“道法自然”，这天地万物本是一家，望盲道人还能放过灵兽，也最好不要把它们的皮毛挂在墙上，对修行不好。

那瞎子鼻子里冷哼一声，说：你先有本事捉到这些，再说吧！

谷师父也有三分恼火，也有心显示点儿本领，于是念了一个蛇咒。

很快，那院墙外传来了簌簌的声音，就看见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顺着院墙外游过来，有灰色的，有青色的，还有五花斑驳的，都吐着芯子，朝着谷师父过来。

那瞎子吓得冒了一身冷汗，当场服了气，谷师父就收了法术，让蛇群退走了。
这蛇咒到底是个什么古怪玩意儿，我后来也问过谷师父。

他说，其实有点儿像口哨，就是模拟了蛇的声音，吸引蛇过来。

不过谷师父虽然给了瞎子一个教训，瞎子却没有悔改，继续在乡间“捉妖”。

没想到，他后来真遇上了一个“妖”。

这只妖，是一只成精的老兔子。

事情发生在野三坡，那里现在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，当年还是挺荒蛮的。

山坡上有一户农民，遇到了一件怪事。

从现在的角度来看，其实也挺萌的，就是他在早晨起来干活时，在河边遇到了一只老兔子。

那只老兔子造型很拉风，它头上顶着一块大马粪，手里扛着一根棉柴杆，棉柴杆上还挂着几块棉絮，像是一面旗帜。

它就大摇大摆地扛着这面旗帜，走到这个老农民面前，然后说话了！

它真的说话了！

虽然声音怪腔怪调的，但是确实能听出来是人话。

这老兔子说的是：“你看我像不像人？”

这种事情，古书上多有记载，也有不少人遇到过，叫做动物求封。

什么叫动物求封呢？

大概就是，人作为万物灵长，会有一股仙气，这成精的动物要化为人形，就要找一个人，求他一句话，用这一口仙气渡劫。

人要是说“你像人”，那它就会投胎转世，化为人形，继续修炼了。

你要是说“你像兔子”，那就坏了它的根基，它只能回去重新修炼了。

那当时这个老农民怎么回的呢？

他什么都没回，他吓得“嗷”一声叫，屁滚尿流得跑走了。

事情传到了瞎子这里，瞎子心想，不就是一只兔子嘛，还能厉害得哪儿去？这兔子既然成精了，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，也给我扬扬名。

这么想着，他就大张旗鼓去了野三坡。

那时候，他身边已经有了不少徒弟，别说徒弟，连徒孙都有了，浩浩荡荡一大群人，有的摇旗，有的呐喊，有的提剑，有的撒花，闹哄哄地去了那边。

到了那儿，发现那只老成精的兔子依然站在那儿，不跑也不怕。

那瞎子大喇喇走过去，直勾勾地看着它。

那兔子丝毫不畏惧，反而对他挑衅地说：“你看我像不像人？”

瞎子冷哼一声：“我看你，像一个鸡脖！”

那兔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，转身就走。

那瞎子大喝一声：“妖孽，哪里去？！”拿着一把桃木剑就朝兔子劈了过去。

这桃木剑劈过去是假，身后两个徒弟早扯起一张大网，将那兔子兜头罩住，接着一桶狗血直泼过去，后面几个徒子徒孙擎着几根手臂粗的桃木棍，朝着那大网下就是一阵猛打。

边打，那兔子还在网下直骂，那一伙徒子徒孙更来气，手下更重，不一会儿，那兔子就没了声响。

大家才小心翼翼地揭开大网，结果才看第一眼，大家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
原来那大网下，哪有什么兔子，分明是他师父瞎子，早已经被他们乱棒打死了！

这事情闹得很大，瞎子枉死了不说，几个徒子徒孙也该判刑的判刑，该劳教的劳教，那盲天师门徒也都纷纷跑路，一时间干干净。

谷师父说到这里时，也是一阵感慨：“好一似食尽鸟投林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！”

我还想问他什么，他却吸溜着鼻子，说闻到兔子肉，佛祖也跳墙，美食当前，还讲个鸡脖，赶紧喝酒吃肉才是正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