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瞬间,一股寒气直从心底升起来,瞬间蔓延到我的身上,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,结结巴巴地说:“那……那是啥东西?!”光哥没说话,他关掉了灯,随着灯光消失,那辆车重新陷入到迷雾中,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轮廓。 我扭过头,要叫醒猎人和大P,他俩东倒西歪地在后座,呼噜声震天,大P还在咬牙切齿地磨牙。再看看外面漆黑的天气,迷离的大雾,隐隐约约的车影,我突然有种不真实感,刚才看到的那一切到底是真的吗? 光哥说:“先别叫他们,人多了更乱。而且,待会儿万一出事了……他们精神好,也能挡一会儿……” 光哥单手从衣兜里摸索了半天,摸出了一根烟,让我给他点着。我的手抖得厉害,使劲用左手按住右手,啪啪打了几下才点着。我的头发又直起来了,赶紧用手摩挲下去:“操,那到底是什么邪乎怪物?”我睡意全无,弄了块口香糖嚼着,一边琢磨着车后面黑影的事。现在回过头想想,刚才雾气迷蒙,雾灯勉强打过去,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来车后面趴着个人形的东西,并不能肯定那就是一个人。再说了,老金杯车后面就一个横栏,那上面要是能趴住人,除非他是蜘蛛侠!不过,那东西确实是个活生生的物件,还长了一个人脸,这东西又是怎么回事?难不成,真像光哥以前说的,那是个怪物?怪物上车了?我问他:“光哥,你说的那怪物上车,到底是咋回事啊?”光哥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:鬼才知道!搞不好啊,我们也被盯上了,要小心被它跟上来!他冷哼一声:怕个屁!到了前面的高速出口,他们不出去,咱们马上出去!我才舒了一口气,问他:那光哥,前面那辆车后面,是啥怪物啊?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:“草,你还没看出来吗?那是一条蛇。” 我一愣,怎么会是蛇?那明明是个人形怪物,要说是个猴还差不多,这人和蛇差得也太远了吧? 光哥没理我,他把方向盘一扭,朝着出口处驶了过去,对我说,把后面那两个王八蛋叫醒,咱们出去了。朝外面看看,现在雾气已经渐渐散开了,昏黄的路灯下,前面的路牌上写着两个清清楚楚的大字:永州。到了永州,胡乱找了家酒店住下,一觉醒来,天已大亮。光哥拉着我们上街,说带我们去吃一家很特别的馆子,一家蛇馆。那是一家门脸很小的铺子,走进去,里面摆着七八个大圆桌,最里面供着一个香案,上面挂着一个木牌子,木牌子上雕了一条怪蛇,蛇身盘在一起,灰不出溜的,下面放着一个香炉,熏得木牌子古旧古旧的,看起来非常怪异。 光哥脸色一变,低声说:“闭嘴!这供的是莽山蛇神!”光哥敲了敲筷子,来了一个大胖子,见了光哥先骂了一句,说:你个狗日的还真有口福噻!刚来了两个蛇花子,你就闻着味赶过来了!”猎人不明白蛇花子是什么意思,老板告诉他,蛇花子是专门捉蛇的江湖人,要想搞到大蛇,就要从蛇花子手里买。大P问:“不都说你们永州产蛇吗?怎么还要从云南赶过来?”胖老板叹口气:“这都是那个啥子柳宗元给害的噻!全中国都以为柳州到处都是蛇,其实么,永州哪有那么多蛇啊?!永州这地界,跟湘潭、岳阳差不多,蛇是有点,但是也不多噻,所以大多数都是人工养殖的,除非就是从云南、广西赶蛇过来!”光哥就笑了:“不对啊,你们也有大蛇嘛,莽山不就有蛇神吗?”老板自己也嘿嘿笑了,说:“你自己都说是蛇神了,咱们哪还敢吃神嘛?”我对所谓的“赶蛇”有了兴趣,问老板这蛇不是捉得的嘛,怎么还叫“赶”呢?老板说,小伙子,你是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噻!小蛇嘛,平时都在一个地方不动,随便捉噻。大蛇嘛,天下大蛇是一家,天南海北,有的上山,有的下水,往哪里跑的都有嘛。要捉大蛇,就得顺着蛇道,撵着蛇走,有时候走个几个月,半年,都是有的噻!老板见我们不信,急得满头汗:我说的都是真的么!我听赶蛇的说,有的大蛇别说顺着山水走,还都成精了,能幻化成人形,扒着车走呢!说完这些,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扯,忍不住笑了,猎人和大P更是笑得差点要趴在地上。 我想起了金杯车后面那个人形怪物,光哥说是一条大蛇,难不成真的是大蛇幻化成人形,扒着车走?我看了看光哥,他面无表情地坐着,端着桌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碗。 捕蛇人有两个,一老一小,站在外面,他们穿着旧军装,腰上系着一个蛇皮袋,这袋子里涂满了蓖麻油,蛇爬不出来。那老头满脸是疤,像是被什么东西把整个脸咬烂了,一只眼是瞎的,另外一只浑浊的眼死死盯着我们,嘴角无意识地抽动着,牵动着满脸疤痕,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又冷又毒辣的老蛇。老蛇身边跟着他徒弟,也是一个瘦瘦小小冷冷的半大孩子。那孩子看着我们,明显有些拘谨,畏畏缩缩的,像一条怯生生的小蛇。老板热情招呼着他们,又小声给我们指点,这老头是著名的捉蛇人,一辈子在云贵一带捉大蛇,有一年,他赶着一巨蟒蛇从桂林到西双版纳,整整赶了三个月。你们看,他脸上那些伤,全是蛇咬的,他身体里带毒,别说蚊虫不敢叮他,就是吐口唾沫,都能毒死一堆蚂蚁!这捕蛇人吧,可不容易,手艺都是祖传的,你们看他们衣服上的扣子,都是自己缝的,里面是用臭虫和蜂蜜做成的药丸,被蛇咬了,咬开扣子就能解毒。他们那腰上,扣的是一副六块装的竹片腰牌,那东西可以伸缩,防止大蛇缠腰。老板过去和那老蛇谈价钱,老蛇人没理他,却盯着我们挨个看,最后用一种特别的语调恶狠狠说了两个字:“不卖!” 他的发音有些奇怪,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发出像蛇一样嘶嘶的颤音。 猎人急了,拉开包,掏出一捆人民币砸在桌子上:“为啥不卖?!”那人不理他,斜着眼盯着我们,末了说了一句话,转身走了。我当时在旁边,听得真切,他说的是:“七横八吊九盘树,阎王背上蛇缠腰”。 猎人跳着脚骂这老头,眼瞎心也瞎,看不出来我们都是京城来的贵客,活该没钱治眼睛!老板在旁边死死拖住他,又拼命给我们使眼色,意思是那两个捕蛇人不能得罪,几个人连劝带骗,硬是把猎人拉回饭店。到了饭店,老板让伙计赶紧上了蛇血酒,让我们先喝一杯去去火气。他说,这蛇血也是治病的,从前一些老年人骨头疼,神经痛,这是老病,看不好,只能用偏方治。这偏方就是找一条活蛇,给它倒吊在树上,一刀砍掉蛇头,人在底下痛饮蛇血,每天喝个二、三条,半个月就好了。 他又招呼伙计,把藏在地窖里的最后几条野生蛇拿了出来,差不多有五六条,有大有小,花花绿绿,在笼子里扭动着丑陋的脖子,嘶嘶叫着。老板牙疼一般咧着嘴:“唉,这些是压店用的,要不是蛇花子犯怂死活不卖,我可真舍不得拿出来。 他给我们介绍,最大那条是王锦,有五斤重。灰褐色的是榕蛇,这蛇便宜,做蛇汤底料用的。这两条都是无毒蛇。其他几条,都是毒蛇,黑白花的是银环蛇,脖子蓬起来的是眼镜蛇,最旁边那个不起眼的,盘子一起的那一团,是五步蛇。”大P说:“肯定是五步蛇,五步,五步,被蛇咬了,走不了五步就得死嘛!”老板笑了:“要是论起来,最毒的蛇还数银环蛇。这东西看起来很老实,咬人之前动都不动一下,但是会突然窜起来咬人,几个小时人就死掉了。”老板说:“榕蛇五十,花蛇一百三,王锦蛇要二百。毒蛇就贵了,眼镜蛇得三百,五步蛇和银环蛇还要贵。”猎人摆摆手打断他:“钱不是问题,我问你,这些蛇能怎么做?”老板说:“咱们永州这边的吃法,还是偏鲜辣,有口味蛇、椒盐蛇、青椒焖蛇、姜辣蛇、秘制蛇、干锅带皮蛇,说是这么说,其实这蛇要做得好吃,还有两点诀窍。 第一就是要活杀、现做,第二就是必须要带蛇皮,其实这蛇身上最好吃的就是皮,不能剥皮,像杀鱼一样,把蛇鳞刮干净就行。 还有就是时间,你们来得好嘛,这一年里,就数五月的蛇最好。端午前,蛇还没开始交配,精华都在,这时候的肉最鲜,等交配过后,肉就粗了,有一股子腥臊味,得用老姜陈酒才能去味。他说,你们吃完蛇以后,最好去洗个澡,蛇肉去湿毒的,一顿蛇肉吃完,人的咯吱窝下,腿窝下,都会往下流黄汗,这些就是蛇肉激出来的风湿。有寒毒的人,赶在端午前后多吃几次蛇,寒毒就排完了。解放前,上海滩那些大亨请客,就吃“金蛇宴”,吃完后,还要去桑拿、洗澡,就是为了排汗去毒的。”说到这里,他看了一眼大P,补了一句:“这蛇皮不光美容,还专治青春痘,一条大蛇皮下去,青春痘就没了。”大P听他这么一说,激动得满身青春痘都英姿勃发了,他又兴奋,又有点害怕,忍不住放了个冲天屁,气得我们直骂。 他捏住蛇头,拿把大剪刀,咔嚓一下剪掉蛇头,用钢丝球几下刮干净蛇鳞,把蛇身子在水里冲洗几下,马上下锅,放上作料,没多久,一盘滚热鲜辣的蛇肉就盛盘上来了。先上来的是姜辣蛇,然后是青椒焖蛇,老姜,青椒,红椒,白蛇,热气腾腾,香味扑鼻,馋得我们口水都流出来了。老板给我们示范,这吃蛇肉有讲究,要用两根牙签戳住蛇段的骨架,用牙按住蛇肉一撕,那蛇肉全部入口,干干净净,剩下的蛇骨像把晶莹剔透的梳子,既省事,又体面,这是旧时候名士、贵妇的吃法。我们几个粗鲁汉子,哪讲究那么多,咔咔咔,那筷子舞得像把大刀,只恨爹妈没多生几条手,风卷残云一般,那几大盘蛇肉就见了底。 老板看得直咧嘴,赶紧叫“上汤,上汤!”,又送了一锅牛乳似的白汤。他说这蛇汤是有讲究的,尤其是夏天,广东人夏初就要喝一大锅老蛇汤,这汤喝了后,别管夏天再热,都不会生痱子。老板越说越兴奋,他盘坐在太师椅上,嘴里叼着香烟,一只手拿着一个酒杯接烟灰,说得唾沫飞溅,口水直流。 我顺口问他:“老板,我问你个事儿哈,有一句话叫做‘七横八吊九盘树,阎王背上蛇缠腰’,这是啥意思?” “啥?!你说啥?!”老板脸色一下变了,猛然坐起来,手上的酒杯从手中滑了下来,摔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