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天苏州阴雨连绵,哪里也去不了,我就在家整理书架。
书架上堆着很多旧物,像什么老学校的小铜钟,日本铸铁的老鼠,怪异的贝壳化化石,这些都是兔子卖给我的。还有一些宗教类的物品,多是寺院、道观送的,像一枚清晚期的金刚杵,几颗伴生舍利(玛瑙珠子),还有一个宋元时期的道教法印,明代的十二生肖铜镜,放在书房里,很有些飘逸的仙气。当然了,太古的买不起,多是晚清、民国的,不知名的画家。看到一副古画,我就想起了一个朋友,以及他给我讲过的一件十分神秘的灵异故事。当时我在和一家漫画公司合作,想把《鬼藏人》改编成漫画。漫画公司在太原,负责人是当地一所大学的教授,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,对于画作鉴赏很有见地。教授说,你从他手里买画,不便宜,不过肯定保真。如果买假了,你找我,我个人赔你钱。那个卖画的姓侯,我加了他的微信(当时还没有三天可见),他的朋友圈很清雅,都是一些古画,或者在一些古色古香的地方喝茶、抚琴这种。他给我推荐了一套画,清晚期的,一整套小开本的花鸟图,一套是24幅。我其实不懂画,但是当时在上市公司当高管,要装一装,所以打算买几幅挂在书房里,显得比较有内涵嘛。但是我又怕露怯,所以就问他,这画好在哪里,是因为像吗?他说,画嘛,很难说清楚好在哪里,这就是一种感觉。单纯追求像,那你拍照片好了。画是看韵律的,比如齐白石的虾,甚至能看到水流的韵味,花开花落的意境。好吧,这个我确实看不懂,所以我就让他说最简单的吧,我们这种俗人一听就明白的。他最后说,如果你非要追求这个,那么你就把那个虫放大看看吧。我用手机的放大镜功能,放大看看,发现那只不起眼的螳螂,毫毛毕露,触须惟妙惟肖,煞是可爱。汪曾祺先生讲过,他当时研究宋朝人的吃喝,就研究清明上河图,他发现桌子上有一盆鲜红的东西,看着很刺激,结果放大了一看,是一盘红柿子。我当时就觉得古人画画竟然那么用心,于是决定买下这幅画。他当时很犹豫,不想卖给我,因为这套画一共24幅,我买了2幅,其他的就不好卖了。但是我当时属实买不起啊,一幅画几千块,24幅就是大十几万,而且就算买了,也没那么大地方挂啊!他就跟我说,可以先把24张画全发给我,我先玩着,什么时候有钱了,什么时候给他就行。如果实在不方便,几年后把画退给他就好了。我当时非常震惊,这确定是一个卖画的人吗?难道不是一个公子哥在做福利吗?我有点儿拿不准,就问了问山西那个教授。教授说,这个卖画的人比较特别,他是一个大家族的后人,后来败落了。他小时候见过不少真东西,后来家里虽然败落了,但是眼力还在,所以经常淘一些小东西。他自己玩一段时间,不想玩了,就加点儿钱转出去。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,像是仗义疏财的公子哥,虽然家里破败了,但是气节还在。所以我当时就问教授,能否去平遥拜访拜访他,顺带参观参观他们家祖宅嘛,据说都像乔家大院那么夸张,还能省点儿门票这种。那个教授就很犹豫,说这人吧,有点儿怪,最好别去了。我倒是不以为然,什么怪不怪的,人无癖不可以交,为之用情不深也,怪人才是真人。再后来,我有一次突然想去太原喝丸子汤,就直接过去了。到了太原,闲着没事,我想起了这个怪人,就和他约了一下,顺带去了一下平遥。首先,他留着长发,穿着汉服,在这种偏保守一些的北方城市,显得有些怪异。其次,他没有住在祖宅里,而是住在一个特殊的院子里。我只能说,他在山西平遥,复原了一座明清时期的徽派建筑。那典型的大片的白色马头墙,小青砖,精致的石雕和木雕,远远看去,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。他说,这是从徽州那边买的一个院子,然后整体搬过来的。就是把徽州那个院子,所有砖瓦、木雕、梁木编上号,然后全部拆掉,打包送到山西平遥,然后重新安装好,这样才能原汁原味。我去过一些太子党的私人博物馆,他们有这么干的,有些干得更邪乎。但是,我记得很清楚,这可是一个破败子弟啊,他不是富二代了啊!他没解释,只是坐在屋子里抚着古琴,自己不说话,也不准我说话。我尬坐在那里,觉得自己像一个穿越到古代的人,和这里格格不入。我喝一口茶,又喝了一口茶,终于熬到他弹完了一曲,就想赶紧找机会告辞了。没想到,他抚完琴,问了我一句:你相信世间万物有灵吗?这个问题没有答案,很适合清淡,因为你说什么都行,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可以。我想了想说,古人认为,人形的东西,尤其是沾染人类情感的东西,容易成精。最典型的,就是古代的戏服,以及皮影,因为老被人穿着(拿着)表演,赋予了各种人类的情感,就很容易有了人的感情。我继续说:还有一些人经常用的东西,有时候也会通灵,像古代好多人,喜欢把金银埋在地下,几百年都不挖出来了,据说就容易通灵。银子就会幻化成一只只白兔子,在有月光的晚上,在地上蹦蹦跳跳的,你用帽子给它盖住,它就会变成一块银锭。所以好多古人清雅,不愿意谈钱,就说是兔子,打兔子。我想了想,说,以前读过一个故事,说有个当铺,有个老朝奉特别厉害,不管别人当什么东西,他只看一眼就能判断出来多少钱。有一次,有个年轻人去当画,那画很粗陋,就是一个大圆饼子。结果老板回来看到了,勃然大怒,也不听他解释,就给他赶走了。结果到了下个月初一,那个年轻人过来赎画,老板赶紧从密室把那副画拿给他。结果年轻人把画展开一看,发现那个圆饼子变成了一个月牙。老朝奉就告诉老板,这幅画啊,是个宝贝。那个墨饼子画的是一轮圆月,这月亮会随着日子变化,今天是初一,月亮可不就是一个月牙儿。他还是摇头,说这个并不是什么古画通灵,这种叫做潜彩画。中国唐朝时期就有人掌握了这种秘法,当时有人画了杨贵妃的出浴图。白天看,杨贵妃身上披着一层白纱,到了晚上,这层白纱就没有了,变成了一个裸体的出浴图。这种颜料对于光线温度比较敏感,会随着温度变色,所以白天和晚上,会显示出不同的画面。他说,我是晋商后人。现在谈晋商,大家可能都没什么概念了,其实在清朝的时候,晋商绝对是第一的,甚至他们的家产加起来,要超过国库存银。晋商有八大家族,分别是乔家,常家,曹家,侯家,渠家,亢家,范家,孔家。我姓侯,祖上是山西介休侯家,侯氏发迹于清康熙年间,十世荣华,富可敌国,当年全国带“蔚”字的商号,基本上都是我们家的。后来家里出了不少败家子,加上各种清算,家里确实败得差不多了。不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家里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,给后人救命用的。这救命的东西,就是拆开老宅子的墙,里面密密麻麻的,封的全是银锭。但是到了新中国,银锭没用啊,这东西卖也没法卖,所以就捐给国家了,换回了一个奖状。除了银锭以外,墙里还有一些小玩意儿,有些不值钱的,就还给我们了。不过古画很难保存,大部分都坏掉了,有些都发霉了,黏在了一起,好多还是很有名的古画。我当时闲着也是闲着,就一层层拆这些画,拆到最后,就剩下了最后一幅画。我就明白了,原来外面那些古画都是为了保护这幅画的。那个美女坐在一个江南院子里,一只手托香腮,一只手拿着一张手帕,像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,莞尔一笑,甜蜜又俏皮。在她头上,有两只蝴蝶追逐着飞了过去,外面一枝桃花,更显得春意盎然。这其实是一幅很普通的古画,画技没有多好,甚至没有署名,很像画家随手画的一幅美人春景图。我不知道,祖上为何把它封在墙里,甚至用了许多名画包裹着它。当时家徒四壁,也没有什么好欣赏的,我就每天坐在那里,看着这幅画。看着看着,就觉得那个姑娘仿佛活了,她对着我笑,对着我说话。我就也和她说话。后来家人看我不对劲儿,就把这幅画藏了起来,不准我看了。迷迷糊糊,我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,从外面传了过来。我要睁眼,就感觉有人轻轻按在了我头上,让我躺好,不要乱动。然后一阵香气传来,有人用手帕轻轻擦拭我额头上的汗水。我忍不住伸手去抓她,结果碰倒了水杯,水杯啪一下掉在地上,哐当一声响。我猛然醒了,挣扎坐起来,发现床头多了一条手帕,一条古色古香的丝巾手帕。那幅画里,姑娘一只手托腮,另一只手拿着这个丝巾,那副画我看了几万遍,任何一点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,就是这一幅丝巾!第二天,我挣扎着起来,以死相逼,让家里重新拿来了那副画,我就发现画里人没有了丝巾!后来,我找了一个研究古代饰物的专家,鉴定了一下这条丝巾。那个专家说,这块丝巾的样式,是典型的明朝汗巾风格,它的名字应该叫“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汗巾儿”,在《金瓶梅》里还提到过,李瓶儿就戴的这个汗巾。但是他反复鉴定,也不敢确认,因为明朝的丝织品,几乎不可能保存到现在,更不要说这块丝巾还很新,但是仪器检测的结果,它又的确是明朝时期的。他很确定,这幅画活了,这块丝巾就是她送给自己的,或者说是定情信物。他看着我,说:我知道你不信,我也不需要你信。好多事情,你们都不明白的。那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,带我看了一下他珍若性命的画卷。他在画外做了一个玻璃罩,我只能透过玻璃罩,欣赏这幅画。那是一幅典型的美人赏春图,也看不出来什么,不过她手里确实没有手帕。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了,他家的布置,和古画里的布置一模一样。他也点点头,说他的确按照古画的布置,把整个家重新布置的。文G结束后,政府归还了一些他们家的房产,他都变卖了,全部投入了这套房子上。我叹了一口气,不知道该说什么,在征得他的同意后,用手机默默拍了几张照片,就转身告辞了。他送我出去,说要买一支笛子,因为她昨晚跟他说,“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”,有些想吹笛子了。我默默叹了一口气,还是陪他买了一支笛子,翠玉色的笛子,然后回去了。又过了大约半年时间,我闲着无聊,查看手机相册时,无意中看到了他那张美女画。我忍不住打开看了看,还是那个姑娘,还是那个春景图。过了一会儿,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,赶紧急火火将那张照片放大,仔细看了一下。我看得清清楚楚的,那姑娘原本空荡荡的左手上,多了一支翠绿色的笛子!我又赶紧联系了教授,问他卖画人的情况,教授说自己也在找他。教授还专门去了他那个古色古香的宅子,发现宅子荒废很久了,他只带走了那副古画,其他什么都没带。我一直在手机里保存着那张图,想着哪天遇到他,要好好问问他,再对比一下原画。结果后来去郑州旅游时,车忘在了出租车上,我下车后发现手机掉车上了,赶紧喊出租车,结果司机一脚踩住油门,绝尘而去。我赶紧打出租车投诉电话,结果接线员不仅不管,还嘲笑我活该。(这是真事,郑州的出租车管理系统啊,真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)。今天看到那副从他手里买到的花鸟图时,又想起了这件事。不过我现在也有些拿不准,当时在他家看的那副画,那姑娘手里有没有笛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