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上海滩顶级大亨黄金荣,当年在苏州上方山借阴债的神秘故事。关于上方山阴债的事情,我们之前也讲过,意思是上方山供奉着五个妖物,好多赌徒了,捞偏门的这种,输红了眼,就去那边“借阴债”。借了这个阴债,就相当于你欠了它们的债,每年都要去上方山祭祀(还债),而且这个债务啊,是永远还不清的,父死子还,一代传给下一代,直到后人彻底死绝了为止。我前几天在搜集苏州当地的老民俗故事,有个写地方志的朋友就推荐了他。说这个老人姓吴,苏州八大家族的吴家旁支。他最早混上海滩,正经拜入过青帮,那还是民国时期,关于上海滩那些三教九流的事情,老人无有不精的,活脱脱一部民国上海滩流氓字典。我一听,这简直就是一个宝库嘛,赶紧请他引荐了一下,前几天当面去拜访了一下。老人住在平江路,苏州古城区,沿河的小房子,“君到姑苏见,人家尽枕河”嘛。这种房子嘛,画家很喜欢,粉墙黛瓦,飞檐翘角,像一幅幅水墨画,很有江南味道,像吴冠中先生,就画了很多。
其实这个粉墙啊,不是为了美观,它最早是为了防潮,苏州雨水多,而且苏州民居多靠着水边,所以第一要务是防潮。所以这种老房子嘛,看着好看,其实挺潮湿的,尤其一些低矮的老房子,阴暗潮湿,住起来还真是不太习惯。他这种“青帮遗老”,国家自然不会养着他,不过他以前在老家(就是这个院子)埋了几皮箱银元,就是袁大头,他每年卖一些袁大头,就能过的不错。他自己说,这是跟犹太人学的,当年在上海,有不少从德国逃难过来的犹太人,犹太人来上海前,就换了一皮箱瑞士手表,每年卖一两块手表,就能过得不错。老人生活简单,吃住行都不讲究,唯独在喝上很讲究,他只喝最顶级的碧螺春,还要用专门的水来泡,有一个上百年的紫砂壶,躺在院子里慢悠悠喝茶,晒太阳。我来之前,专门托了东山那边的朋友(碧螺春出自苏州东山岛)搞了半斤顶级碧螺春茶,给他送了过去。他特别高兴,指挥老保姆赶紧去开茶壶,今天要陪这个小娃娃(就是我)好好饮一饮茶!保姆跟我撇嘴,偷偷说,这个糟老头子难伺候得很,什么都要精细,要排场,关键还没几个臭钱!汪曾祺先生写过一个小故事,说有个贝勒,叫做金四爷,解放后成了平民,但是还有一不经意的贵族习惯。他坚持把咸菜丝切得很细,坚持不用“灰顶花砖地”,爱脚踩方砖,头上是纸顶棚,四白落地。老作家啊,都很注重这些细节,这些细节让人感动,让人感慨,现在的作家没有注意这种的,反而我们这种野生作家还挺在意的,想想也挺神奇的。老爷子亲自泡茶,他告诉我,碧螺春要用白瓷泡茶,看着茶叶慢慢沉下去,沉到底,然后慢慢浮上来,然后香气满溢,这叫白云翻滚,茶香注入,有一种人生的感觉。他眯着眼睛喝了一口,说我还是不懂茶啊,大家都说明前茶好,其实碧螺春最好的,反而是明中后,味道更醇厚。他就笑,说我懂个屁啊,这些话啊,是以前跟着大佬们拎包,他们说的。我听他这么一说,赶紧试探着问他:听说您以前是青帮子弟?他摆摆手,说:不算,不算,我只是在荣爷手下讨口饭吃,算不上青帮子弟?我心里一凛,又有些不理解:不是说黄金荣是青帮老大吗?老人摆摆手,现在都说上海滩三个大亨:黄金荣,杜月笙,张啸林,都是出自青帮。这都是外行话,严格来说,三个人在青帮的地位啊,完全不一样。他们那个时代,青帮辈分,是按照“大、通、悟、学”这样排下来的。三个人里,最根正苗红的是张啸林,他当初拜的樊瑾丞,樊瑾丞是青帮“大字辈”的,所以张啸林是“通”字辈。杜月笙拜的是陈世昌,陈世昌是“通”字辈,所以他是“悟”字辈。他当时是法租界的探长,有钱有势,想要一个江湖身份,所以找了张仁奎,算是进了青帮。张仁奎被誉为青帮最后一个大佬,他是“大”字辈的,所以荣爷应该是“通”字辈,但是他不愿意,他觉得“大”字辈都配不上自己,于是自己造了一个“天”字辈。所以他其实不算青帮子弟,跟胡雪岩一样,这种叫“空子”。杜月笙啊,以前是荣爷的小弟,后来他比较精明,打架厉害,还会动脑子,后来就起来了,自己单干了。张啸林是什么狗东西,给日本人做汉奸,最后吃了枪子了!哼,咱们江湖子弟,最恨就是卖国贼,吃里扒外,猪狗不如,遇到这样的东西,都要三刀六洞,给他来个干干净净!我赶紧称赞他讲义气,不愧是江湖子弟,然后让他给我讲讲黄金荣的故事,最好有一些灵异的,神秘的东西。老人说摆摆手,说你这真是抬举我了。我嘛,当年只是个小马仔,哪里知道那么多嘛!荣爷嘛,他是苏州人,离我们家不远。我们家是大户,正经的苏州八大家的“吴”家。不过我们家不行,只能算是旁支,我父亲去世得早,吸大烟,家里早就败落了,后来靠我母亲给别人缝缝补补的,对付着过日子。我母亲很要强,求着族人,让我进了吴家私塾,但是那些都是少爷们,我一个小裁缝的孩子,备受歧视,所以读了几年后,就再也不读了。那时候,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,要想讨生活,只能去上海,闯一闯上海滩。好在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,家境还不错,以前接济过黄家,就是荣爷他们家,所以听说他在上海混得很好,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亨,我母亲就托人给他写了一封信,找了个老家人带着,让我去找他。他当时排场很大,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院子里,他坐在太师椅上,问了我几句话。我战战兢兢地,越说越心慌,最后跪在下面,给他磕了三个头。荣爷亲自走下来扶起我,跟我说:少年不怕穷,三十年河西,三十年河东,你要努力,早晚跟我一样!荣爷是念旧的人,他是讲感情的,对兄弟讲义气,对老婆讲感情,在那个时代,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吧。荣爷的事情,在我们那边传得很响,尤其是他传奇一般的发迹。他是穷人家出身,很穷的,后来在上海混得也不好,给人家做上门女婿,很惨的。他第一步发迹,是因为他老婆,他老婆林桂生,在南市区一枝春街开窑子的,就是妓院,有名的销金窟“烟花间”。当时一枝春街的窑子都是她罩着的,江湖上都叫她一声“阿桂姐”。后来去法租界当捕头,收点儿保护费,小打小闹的,也没几个钱赚。那个法国神父很厉害的,跟法租界的大人物关系很好,后来在山东一个地方,被人给绑了,随时要撕票。山东那东西嘛,自古出土匪,这个不好搞的,你就是给了钱,他也会撕票的唻!后来法租界就悬赏嘛,请人去救这个神父,后来荣爷就出带了十几个弟兄,去了山东那边,偷偷找到了看押神父的人,给他了几百块大洋,就把人给放出来了。你看,他脑子灵光得很嘛,所以法国人信他,让他做督察长。他做了20年督察长,黑白两道通吃,当年J先生都给他磕头,递过帖子,行过拜师礼。荣爷就告诉他,打天下嘛,不是靠热血,是靠钱,没钱你怎么打天下嘛,你要先有钱,枪啊,炮啊,都要用钱买哇!所以J先生就转变了思路,还是筹钱,他后来发迹,是因为得到了江南顶级大族的支持。宜兴是世家大族的祖地,有顾陆朱张,沈吴周徐,金钱施蒋,十二家顶级大族。后来荣爷指点他,让他去祖地祭祖,后来找了当地的老族长,老族长带着他去祖地走了一圈,然后这些顶级大族一起支持他,一天之内,就给他凑齐了几大车的金砖,所以后来才号称用黄金买下了青帮。江南大族投资他,自然要生息啊,所以后来,南京那边,从上到下,都是江南子弟,他管不了了,也不能管,都是债主啊,所以后来就不行了,被打跑了嘛!我哈哈大笑,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,别管真假对错,总之很新鲜有趣。我又问他:那荣爷有没有什么神秘事件?比如他有什么特殊的信奉什么的?老人说:他信佛。上海那个城隍庙,失火了,就是他重修的。他吝啬得唻,但是有和尚、道士上门,说修庙建观,不管真假,他都捐钱。不光自己捐,还找他的朋友捐,就是杜月笙他们,还被他们笑话过!我问他:哦哦,信佛这种也算稀疏平常,有没有更神秘的?比如说撞鬼信鬼什么的?我一拍大腿:太算啦!我就想问的这个!都说黄金荣当年发迹,是因为在苏州上方山借了阴债,是不是真的?老人说:还真是有这回事。他说:荣爷这人嘛,黑白两道通吃,威风,娶过三个老婆,有一个还是上海滩名角露兰春,就是唯独有一个遗憾:他没有儿子。黄爷很喜欢他,他还专门把法租界的产业名字都弄成了他的名字,叫钧培、钧福,意思是以后黄家的产业都由他来继承。他说,我当时年龄太小,也做不了什么,不过是个知根知底的老家人,所以他比较信任我,就让我跟着黄公子,就是黄均培。他说,我当时跟着黄公子,心里美滋滋哇,想着这在古代,就是太子的书童,以后太子登基了,我这也属于从龙之臣嘛。后来我就发现,不对劲儿,因为这个黄公子嘛,他有点儿傻,脑子有点儿拎不清。她最早给了荣爷5万块大洋,让荣爷去创业,后来黄爷要纳妾,她不准,说除非和她离婚。荣爷也知道理亏,就说我的天下,是你打下来的,这样吧,家产我分你一半吧。结果阿桂姐什么都没要,只要了她当年借给黄爷的5万块大洋。后来黄爷很后悔啊,那些女人没有真心跟他过日子的,都跑了,他想和阿桂姐复婚,阿桂姐不肯。他最后在黄公馆(现在叫桂花公园)亲手种了几百棵桂花树,就是因为怀念她。况且你就是领养了一个傻孩子,也不可能把家产传给他,因为他也看不住啊!黄均培,人有点儿傻,好多人偷偷欺负他,我就对他特别好,首先让他对我有一个信任。后来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,好兄弟嘛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嘛!后来有一年,我记得是中秋节之后,他脸色惨白,回头偷偷跟我说了一下,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他跟我说,苏州有一座上方山,山上有一座庙,那里有五座神像,叫做五通神。他这么一说,我就知道了,因为上方山借阴债,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,我们都知道的。所谓的五通神,就是五种动物,有点儿像东北的五大仙,号称有求必应,所以你要过去求他,只要付出东西,它就可以给你实现。但是这个五通神比较霸道,它只要实现了你的愿望,那么你每年都要去还愿,就是给它们烧纸什么的。而且这个期限是永久,就是哪怕你死掉了,你儿子、孙子,永永远远都欠它的,每年都要去烧纸,不然它就要报复你。所以我们苏州当地人,都认为这是邪神,正经人家没有去拜它的,都是那些输红眼的赌徒,亡命之徒,才去给它烧香。荣爷这种黑道人物,去拜五通神,还带着孩子,倒是也合情合理。我安慰了他几句,跟他解释了一下,不过他却摇摇头,说自己要活不了了,肯定活不过十八岁了。他们每次都要包五艘大船,船上堆得满满的金元宝什么的,一次要烧一整夜,远远看去,像是五个巨大的火把。这个仪式特别诡异,具体的没有详细说,总之是有一个神秘道人,道人先要做法,拜神坛,叩拜什么的,最后就是要让黄少爷割开手腕,给五座神仙挨个滴血。他说,小的时候,滴的比较少,每个神像滴一滴就可以。后来越来越多,这一次,就是他十六岁那一年,每一个神像滴了差不多半碗血,而且还不能晕倒,要笔直地站在那里,头顶上顶着一盏灯。而且,黄少年跟他说了更加诡异的事情,就是人血滴到神像上后,就像滴到了海绵上,很快就被吸收了,而且神像的颜色从灰暗变成了彩色,非常诡异。老人感慨,这个小可怜虫果然没活到十八岁,十七岁那年,从苏州回来没几天,他就病死了。后来我去看他,发现人就像一张白纸,死白死白的,一点儿血色都没有,就像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一样。我最后问他:当时杜月笙跑台湾去了,黄金荣怎么不走?老人摆摆手:不是那个问题。即便是刚解放那会儿,上海滩也是他说得算,毕竟青帮子弟遍天下嘛,后来弄了一个扫地的照片,也就是表演一下,给别人看看,别激起民愤什么的。他说:经过这件事情后,他觉得荣爷做事情太狠辣,后来就找了一个事由回苏州了。再后来,以前的事情被揭发,就被关在了监狱里,关了几十年,不过也幸好进去了,要不然也熬不过大运动。聊了一下午,我看看破败的房子,随口问他:这房子也够破的,以后让孩子修修吧,或者跟他们住也挺好的。他举起茶杯,喝了一口,淡淡地说了一句:我孩子早就死绝了。我走出门后,听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,像是感慨,又像是悔恨,但是我没有听清楚。算了,反正约好了,过几天还要找他去请教青帮故事,下次再问问他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