瞎子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了，还是我年轻的时候，在北京厮混时认识的，那时候北京还没开奥运会呢，算算都快二十年了。当时北京郊区有个猎场，他在猎场做管理员，其实就是陪富人打猎的。当时我们去那边探险，和猎场有点儿冲突，他虽然是猎场的人，但是觉得猎场不对，就帮着我们说话，最后被猎场开除了。虽然被开除了，他也觉得没啥，说去他娘的，老子早就不想干了，正好回老家创业！我就跟他说，你整木耳不行，你应该整点儿山货，像野核桃、冻梨、榛蘑、猴头菇、松子这种，还有土鸡、大鹅这种，东北屯子里看不上的土特产，反而城里人喜欢。他搞出来后，没地方卖，我就发动身边的朋友买，主要是我自己买，每年买好多，能吃大半年。后来他那边销路逐渐打开了，也开始做新业务，就是给江浙沪的富豪订购野生人参，慢慢生意就好了，我也不用每年囤货了，终于松了一口气。每年年底，瞎子都要过来看我，背一大包山货（有一年还整了两只野鸡，还是活的，他说搭货车弄过来的，吓得我赶紧放生了），喝一夜酒，所以每次看到瞎子，我就知道：啊，要过年了。我们这几天本来要去日本的（我们日本公司的经营管理签证过几天到期了，要去续期，顺带带千子去看他最心爱的马里奥乐园），就是要等他，所以一直没去。他昨天终于来了，扛了一大包山货，跟我喝了一夜酒，聊了聊东北的故事，也聊了聊一些业务。因为前年开始，我们也和一家中华老字号合作长白山野山参了。人参是这样，它分为纯野生，半野生，完全不野生三种，价格差别很大，有几块钱一根的，也有几十万一根的，差别就在于野生不野生，以及年份品相等。完全野生，天生地养的叫野生人参，这种非常贵，一克甚至要上万块，人参检测证书上叫“特等参”。半野生人参，就是把人参种子撒到大山深处，等十几年后挖出来，这种叫林下参。15年以上的叫“野山参”“国检二等参”，20年以上的叫“国检一等参”，30年以上的叫“特等参”（和纯野生人参一样的级别）。因为他就是种在菜园子里的，和大白菜一样，施肥打药，个头很大，还壮实，跟白萝卜一样，这种就不值钱了。大家买人参时可以看看上面的名字，“园参”礼盒只能叫“人参”，只有林下参那种才能叫“野山参”。我们和中华老字号合作的，就是半野生的林下参，最便宜的一款野山参礼盒，售价才198元，还是很实惠的，送礼自用都很合适，好多人买了几十根屯着。瞎子做的是第一种纯野生人参，这个价格高，一根大参要几万块，甚至几十万。我和他也进行了业务上的交流，比如为何人参出自长白山山脉。关于这个问题，我也请教过东北一个老参行的把头，他们家给胡庆余堂供货的。他说，人参之所以在长白山，是因为长白山不仅有人参，还有许多植物，像人参周围都生长着灵芝、刺五加、银耳、贯众、益母草等，这些植物也有药性，它们属于共生植物，互相促进，所以长白山人参的药效才最足。去年，我们想做冬虫夏草，最好的虫草是那曲虫草，其次是玉树虫草。虫草采购方说了一个潜规则，说其实没区别。因为玉树和那曲其实是一座山，两个地方在大山的两面，海拔都差不多，环境也差不多，品相也差不多。等采购完了以后，他们把品相最好的当那曲虫草，次一等的当玉树虫草，就这么简单粗暴。后来我找了一个专家，专家告诉我，如果非要说区别呢，那就有一点点。他说，虫草是蝙蝠蛾与虫草菌的共生体，所以有蝙蝠蛾的地方，才有虫草。西藏那曲那里有一条山沟，那个山沟盛产蝙蝠蛾，所以那曲的虫草会多一些，质量也高一些。后来我们研究阿胶、鱼胶、雪蛤，发现都存在这种伴生现象。那么想想，古人说中药一定要选“道地药材”，就是最正宗的产地，应该就是这个原因，因为只有原产地才有共生植物，你换个地方，它就不对了，药效就不足了。好多人说，中医都是骗子，吃了根本没有，都是胡扯蛋的。像原产地美国和加拿大的西洋参，你买到的基本上都是产自浙江的。藏红花源自伊朗，主要产地是中国上海。石斛最好的在安徽和浙江，市面上最多的却是云南石斛。瞎子没想那么多，他比较简单粗暴，说什么狗屁伴生，其实就是风水。风水好的地方，好植物多，所以能孕育出最好的东西，长白山本身就是灵脉，这里自然会出异兽，会出灵宝。他想了想，说如果非说伴生的话，他倒是听到了一个故事，有点儿这个意思。这个顾问是个老参把头，年轻时也是当地名噪一时的人物，后来年纪大了，上不动山了，就在家里颐养天年了（他儿子在韩国做生意，很少回来）。瞎子托了好多关系，又每天陪他喝酒，老人心情好，就做了他的顾问，帮他指点指点如何找野生人参，让瞎子赚了不少钱。因为他们都是八十年代开始挖参，那时候挖参有规矩，只挖老参，留下小参，而且采到老参后，还要把种子撒到附近，留着给后人采。你算算，这都四十多年过去了，当年的小参都是老参了，而且那些种子长出来的人参都有四十年了！瞎子每天陪他喝酒，听他吹嘘当年的英雄事迹，也听到了许多好故事。瞎子说，东北流传着各种动物成精、修行的故事，像有人晚上看到狐狸拜月，嘴里吐出一个红丸，红丸在天上漂浮，吸收月华这种（《西游记》里也有类似的故事，黄袍怪吐出内丹为宝象国百花公主治心痛病）。瞎子说，他们有一次聊起来，大家都觉得，这个内丹是动物修行的精华，但是这个老参把头却不同意，他觉得这个不一定是动物自己修的，也有可能是机缘巧合捡到的。参把头说，他学采参的时候，还是八十年代。他最开始并不是挖参的，而是打猎的，属于当地有名的炮手（东北狩猎的猎人被称为“炮手”）。他有一年打猎时，救了一个老人，那个老人遇到了熊瞎子，被熊瞎子坐在了身下（熊瞎子见人后，先用掌打，然后把人塞在屁股底下使劲墩，这时候要装死，千万别动，哪里动，它就咬哪里），被他路过时救了。老人断了两根肋骨，元气大伤，见他人不错，自己儿子又当兵去了，就认了他做干儿子，把自己挖参的本事倾囊相授，所以他就改行做了挖参人，猎人的身份也没放弃，挖参顺带打猎，所以他比其他人去的地方要更深，采到的人参也更大。他有一年挖人参，就遇到了罕见的野猪群，有点儿伴生的意思。那时候，野猪泛滥，每年春耕前，各个屯子还要组织大家打猎，打到猎物不仅归个人，还奖励钱，奖励子弹，好多农户也经常去山上打猎（八十年代不禁枪，供销社就可以买枪，九十年代才开始禁）。所以当时在山上，经常遇到野猪，也有野猪群，一头大公猪，带个老母猪，后面跟着一堆黄毛子（半大野猪）这种。那是一个超级庞大的野猪群，一眼望去，漫山遍野都是野猪，大大小小的野猪，一个个无比兴奋，用猪蹄子刨土，哼哧哼哧的，像是发了情，围成了一个圈。他有些奇怪，因为野猪发情在年底，发情时会聚集，可是现在才八九月，怎么会发情呢？而且即便是发情期，也不会有那么多野猪啊，足足有上千头，活像打仗一样了！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，就小心翼翼绕开了它们，换了个山头继续找人参。但是他绕来绕去，发现到处都是聚集的野猪群，像是半座山的野猪都聚集到了这里，都聚集来了。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，就悄悄跟着这些野猪，想看看它们到底做什么。他发现，这些野猪汇聚成一个个的野猪圈子，最后圈子和圈子融合在一起，形成了一个超级巨大的野猪圈。而且野猪圈层次分明，最外面的是最大最强壮的公猪，再往里是老母猪，再往里是黄毛子，最里面是活蹦乱跳的小野猪，这样聚集起了一个超级野猪堡垒。这种上万头野猪组成的巨大堡垒，是非常惊人的，在长白山几乎战无不胜、攻无不克，任何野兽都要甘拜下风，别说东北虎了，就算是巨熊也没用，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战争武器。他更加惊奇了，因为这种猪圈形成，往往是因为出现了野猪王，据说在野猪王交配时，会聚集起这种野猪群，大家形成安全的猪圈，疯狂交配，等交配季结束后就散掉了。但是还是那句话，现在还没到交配季节，它们形成猪圈是做什么呢？他的好奇心更强了，悄悄跟在猪圈后，想看看它们到底做什么？他发现，这个巨大的猪圈形成后，开始慢慢移动了起来，像是组建好了大炮，开始朝着阵地慢慢开过去。猪圈速度不快，但是目标很确定，就是朝着长白山深处走。参把头一路跟着，意外发现了很多猛兽，有百兽之王东北虎，有传说中的熊罴（巨熊），有东北豹群（金钱豹），以及漫山遍野的豺群（这东西个头不大，其实很危险，最善于掏肛，三只就能灭野猪，大豺群也属于长白山的顶级势力）。好在这些动物都有意避开了巨大的野猪群，所以他跟在野猪群后，也是有惊无险，一路跟着进入了长白山腹地。他走了大约十几天，参把头带的干粮都吃完了，还不敢打猎，只能掏点儿灰狗子（松鼠）的粮仓，采点儿野果什么的，幸好是秋天，吃的还比较多，要不然还真跟不下去。后来，他们到了一个巨大的山崖下，巨大的野猪群终于停住了，占据了山崖下最好的位置。接着其他动物也停下了，豺群也占据了一块不小的位置，接着是东北虎、熊罴、豹群这些猛兽，都一一占据好了位置。参把头也觉得有点儿危险，偷偷爬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，在树上暗暗观察。又过了几天，是一个月圆之夜，动物们都开始躁动起来（这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动物群），野猪群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，东北虎也跃跃欲试，熊罴使劲拍打着肉掌，金钱豹蹿到了小树上，像是要开始争抢东西。参把头发现，自己身边也出现了嘶嘶的声音，有些大蛇顺着草丛，甚至树上游走，也进入了动物圈。突然，像是下了一阵雨，大颗大颗的雨点，从山崖上空落了下来。动物们立刻开始了争抢，东北虎、熊罴死命往野猪群里钻，豺群跳在动物身上，拼命往前冲，野猪群里出现了一头上千斤的巨型野猪，在猪群的保护下往前冲，都去抢那些掉落的雨点。这里瞬间就乱了，几乎是立刻，就成为了动物战场，大家互相厮杀、争夺，鲜血喷射，尸横遍野，打得几乎山崩地裂，死伤无数，地上到处都是尸体，动物不断撞击大树，有几次险些把参把头给撞下来。他不敢再看，用腰带把自己牢牢绑在树杈上，好容易熬过了一晚上，等天亮后，才敢伸头看看。他发现，原本聚集的动物就全部消失了，只留下厚厚的一堆尸体，什么动物都有，有些他都没有见过。他跳下大树，拿出猎刀，开始剖尸取宝，得了五个铜胆（最好的熊胆叫铜胆，差一些的叫铁胆），两张虎皮（可惜都不完整了，有一张破了一个大洞，一张还断了尾巴，还有几张豹子皮），一堆鹿鞭，还有一些高品质的皮子。他回去的路上，实在拿不动，丢了不少皮子，这样跌跌宕宕走了十几天，终于走了出去，发了一笔大财。后来，每年这个时候，他都要组织人上山，但是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机缘了，也再也找不到那个神秘山崖了。参把头后来说起来，他怀疑那些动物抢的是传说中的龙涎。这里指的龙，并不是真正的龙，而是指的龙脉，或者说天地灵气聚集的地方。这种地方，灵气孕结到一定程度，就会凝结成水，然后一滴一滴滴下来。这种灵水，遇到空气就凝结成珠子，动物如果抢到了，吞到肚子里，就是类似那种红丸了，能开启动物的灵智，成为所谓的“仙家”。参把头怀疑，东北传说的五大仙家，应该就是吞服了龙涎的动物，开启灵智了，所以东北这里才有那么多五大仙的传说。我听了这个故事，也觉得有点儿玄乎，问瞎子真的假的？瞎子说，也有人说，那个龙涎啊，根本不是什么天地灵气化形，就是真正的龙的口水。长白山之所以有五大仙家，而且没有被雷劈，就是因为长白山天池里有一条小白龙，这些仙家都是它罩着的，没人敢动。瞎子说，我他娘的哪个都不信，老子就信人民币！谁让我多挣钱，我就信谁的！别给老子扯那些有的没的！我看他真是喝醉了，就让他赶紧洗洗睡了，毕竟明天还要早点儿起来，别赶不上二路汽车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