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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讲一个比较特别的东西:秧气。
什么叫秧气?就是人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。民间说法,老人临终前,见不到孩子最后一面,咽不下最后一口气。好歹孩子来了,见了一面,老人终于放心了,喉咙里咯噔一声,吐出最后一口气,安然离开了。
临终前吐出来的这最后一口气,就是秧气。
民间说法,秧气存在人的喉咙里,是绿色的,积累了人一生的怨恨,极毒,所以生人一定要避开。这东西很毒,喷到花草上,花草都会枯萎。
如果没避开,需要用糯米、艾草等拔毒,不然会影响人的健康、运势。所以可想而知,这东西不是啥好东西,但是对于有些修邪道的人来说,这却是难得的好东西,因为这东西可以毁灵根,灭机缘。
今天就讲讲秧气的故事。这个故事的缘起在北京,但是结果在苏州,也挺复杂的。
先说缘起。我有一些搞音乐的朋友,有些搞民谣的,有些搞摇滚的,搞音乐的人好多都神叨叨的,有人喜欢研究神秘文化,有人出马,有人信密宗,都特别喜欢我,他们都觉得,我肯定是修了什么秘法,所以越来越火,让我好东西不要私藏,大家都是道友,要一起同参共修才好。
我虽然喜欢研究民俗文化,喜欢写神秘故事,但是我本质上是一个读书人,就像蒲松龄写《聊斋》,写鬼论狐,其实是写人生百态,教化世人,宣传的是中国传统的良知和孝道。
你非要扯上修行,那我是儒家子弟,养的浩然正气,是“为生民立命,为天地立心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。我每次都要跟他们解释半天,但是没有一个信的。别说他们了,好多读者也不信,每天研究我身上有多少护法,有多少兵马。
这真是没办法,说不清。哎,说不清就算了,爱咋咋地吧,我们还是继续讲故事。
这还是几个月前,我还在北京,当时跟他们聚会,聊聊谁被封杀了,谁养小鬼了,谁被富婆包养了,谁出柜了啥的,娱乐圈热闹啊,很长见识。
当天他们也请了一个野道士过来。说他是野道士,倒没有不尊重的意思。野道士指的是非道观出身的道士,就是没有道士证,不领工资的,自己修行的,好多出身野路子的,我们就叫他野道士。这个野道士会看面相,就给几个音乐人算命嘛,算得还挺准。
我这个人吧,是不支持算命的,我觉得命运是一个轨迹,算命能推算出来大概轨迹,但是轨迹时刻都在变,所以没有人能看准,而且会误导你,这样不好。所以我基本上不算命,就偶尔丢个东西啥的,请人算算。但是有人非要给我算,那我也不拒绝。
这个野道士特别想跟我谈谈玄学命运这种很高雅的东西,但是我完全不感兴趣啊,我感兴趣的是那些很庸俗的东西,像哪个明星被人包养了,谁是谁的小三,谁因为得罪人被封杀了,类似这种。后来他攀谈不成,就要给我相面,相了一下,又相了一下,后来就有些踌躇,最后就小声说,我的面相不太好,可以说非常差了,隐隐有一道血光之灾,让我务必保重。我不以为意,说,好的,估计是天太热,要流鼻血吧。也没当回事。
毕竟这帮人就喜欢说这种耸人听闻的话,先吓住你,后面好拿捏你。这个事情就过去了。
然后又过了半个月,放暑假了,我们带着小娃娃回了苏州。我们家的玉雕厂在苏州嘛,房子也在那边,假期都要回苏州住,看看新雕刻的玉石,玉料啥的。我们玉雕厂在苏州光福。光福是苏州玉雕的腹地,苏州玉雕百分之七十的作品都源自这个小镇,也是中国工艺雕刻之乡,真正的玉雕小镇。
我们是当地最大的玉雕企业,辐射了当地玉雕行业的全产业链,不管是做玉料切割的,还是玉石雕刻的,还是玉雕打磨的,好多都是接我们家的生意。因为玉雕毕竟是手工行业嘛,不能像工厂一样严格管理,要柔和一些,好多玉雕师父习惯在家工作,那就让他带回家做好了。
有些玉雕环节也要发出去,像打磨发给专业的打磨工作室,切割发给切割工作室,所以你别看一枚小小的玉雕,可能涉及到几十道工序,需要好多人,很复杂的。所以我们在当地,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,也解决了很多就业问题,所以当地政府也给了我们好多嘉奖嘛。
结果这次的血光之灾啊,就出在这个影响力上。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。
我回苏州后,去玉雕厂,看大家都很辛苦,就请大家出去吃个饭(我们厂子有食堂,平时大家都吃食堂),在当地的酒楼订了几桌。酒桌上,我正在高谈阔论,包厢门被一个瘦高个猛然推开,冷冷地看着我。
我问他:你找谁呀?他犹豫了一下,说:找错人了。
我也没多想,就回去了。过了几天,我在厂子里,看到门口停了辆大车卖西瓜,就带着秦汉唐出去买西瓜。刚出门,又看到了那个瘦高个,蹲在我们厂子门口,像是在等人。他看见了我,赶紧站了起来,装作若无其事离开了。
我觉得他肯定有事情,就让人找他问了问,结果幸好问了问,要不然还真要有一场血光之灾了。
这个瘦高个,是河南南阳人。
河南南阳是中国最大的和田玉玉料批发市场,以及玉雕成品批发基地,大家在网上购买的玉雕产品啊,都是从南阳玉雕批发市场进货的,基本上都是机器雕刻的。因为南阳那边很少有玉雕师父,玉雕师父都在我们苏州嘛。
还有好多冒充苏工的店铺,你去看看发货地址,好多都是南阳发货的,就是从那边进货的。
但是南阳也有一些有志青年,去苏州拜师学手艺,想做高端玉雕。
拜师很辛苦,传统行业规矩多,最欺负新人。
尤其是玉雕行业,流程多,成本高,要学六年,才能学会。但是你学会了也不行啊,谁认识你啊,你卖不出去东西啊。而且玉雕行业,最认大师,一模一样的东西,挂个玉雕大师的名字,价格能翻好多倍,所以你雕工再好,也没用,只能跟着大师做。
怎么做呢?就是你自己买玉料、自己设计、自己雕刻,全部弄完后,把作品交给玉雕大师,他署个名,帮你代卖,售价三万块,大师拿二万七,给你三千块。
是的,这个行业就是这么扯淡。更扯淡的是,大师还不给你结款。
是的,他卖掉后,不给你钱。
什么时候给你钱呢?等过年。过年时,你过去给他拜年,给他送礼物,陪他打牌,哄得他开心了,然后小心翼翼提出来能否结算点儿工费?大师勃然大怒,鼻子里冷哼一声,大骂你三百多句,最后给你结个三成的钱,就不错了。
这个瘦高个,就是这样跟一个玉雕大师合作的,合作了好多年了。但是前段时间,他家里出了事,老婆重病,很严重,要做手术,他把所有钱都用光了,还不够,就去求大师,能否提前把钱结给他,哪怕先结一部分也可以?
大师说,他是没问题的,但是他也是接的上面大佬的活,他要看大佬是不是愿意提前给他结钱?如果可以,他马上就结给他。
瘦高个千恩万谢,感恩戴德,就在那里等,每天去找大师。
大师告诉他,他自己已经尽力了,他亲自去恳求了上面好久,但是上面不管啊,死活不结款,他也是爱莫能助啊!哎,黑心资本家都是丧良心的!
瘦高个看着老婆要不行了,自己也崩溃了,想着老婆没了,他也不活了,那么临死前,他要为民除害,要干掉那个黑心资本家!
——我当时听到这里,也觉得这个黑心资本家很混蛋,的确应该让他尝尝我们社会主义铁拳的厉害!
我也觉得有些奇怪,因为在玉雕行业,尤其在我们这里,好像没有那么牛逼的人啊?
我就问,那个黑心资本家是谁啊?那边说,是你……
我:……
那边说,是的,那个大师就是从我们手里接的活,然后分派下去的。
我说:这踏马的?!赶紧给人家结算钱啊!我们不是收到货后当场结款吗?!
那边说,早结清了,那批玉雕是去年的,去年就结了,我们都是货到付款,从不拖欠!是大师自己不想给这个人钱,就找了个理由,推在了我们身上。
我当时心里啊,真是足足有三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!什么叫无妄之灾啊宝子们?!这就叫无妄之灾!
我要不是运气好,那天正好想吃瓜,搞不好我自己就成瓜了,非得被人用西瓜刀砍得汁水四溅的!
我想了想,这人命关天的事情,要赶紧处理啊。
我就让那个瘦高个进来,给他看了我们给大师的转账记录,先把事情说清楚,这个事情跟我们没关系,所谓冤有头,债有主,你切西瓜也要切对人啊,大师的地址你应该有吧?然后呢,不管怎么样,这个事情也跟我们有点儿缘分,孽缘也是缘啊,所以还是要解决!
我就跟他说,虽然大师拖欠他的钱,跟我们没关系,但是救人要紧,所以我们先把大师欠他的钱给他,后面这笔钱,我们找大师要,先拿钱救人。
如果钱不够的话,我们也可以先帮他预支一部分。
最后,我又帮他联系了一家上海的大医院,让他老婆转院过去,作为我个人的歉意。这样,就把这个事情给完美化解了。
事后,厂子里问我,这笔钱怎么跟大师结?是不是封杀他,以后不跟他合作了?
我说,封杀是肯定要封杀的,但是封杀之前,我们要先收一点儿利息。
我让厂子那边,今年多给大师多发一些活,然后拖到年底,故意不给他验收,也就是不给他结款。
厂子说,那什么时候结款?
我说,我个人嘛,务必尊重玉雕行业的优良传统,也非常尊重玉雕大师,所以决定按照大师的结款规矩来。
结款嘛,春节让他来给我们送礼,赔笑脸,然后大骂他一顿,再给他结百分之三十,就这样。
哎,传统行业,就是欺负新人,我们也做不了什么,就恶心恶心他罢了。
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。
又过了几天,北京那个野道士联系我,说自己到了江南,在杭州给一个明星家看阴宅,想来我这里拜访拜访,不知道方不方便?
我想了想,他当时说我有血光之灾,还是有点儿厉害的,就邀请他过来,在大山脚下定了个很清雅的民宿。
民宿在一片竹林旁,是一个小木屋,屋外有一条窄窄的小溪,溪水潺潺,蛙声阵阵,在这里喝酒,很有一股禅意。
我们谈了点儿江南风物,风土人情,他看了看我,说恭喜恭喜,你面向上的血光之灾已经化解了,还结了一场善缘。我也笑,跟他说了这件事情。
他也感慨,说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,也是家族荫护,避过一劫。
我也问起来,问他如何从面相看运势的?
他说,看面相自有一套学问,但是他不不会。他是看气。
他师父教了他一道观气的法子,和其他人不一样。其他人是看人身上的青气,他是看秧气。
我不明白了,秧气不是人临死前的一口怨气吗?这个怎么看呢?
他说,这个秧气,是人身上的煞气积累。所以人身上秧气多,说明有灾祸,秧气少,说明运势不错。
我想了想,他这个还挺少见的,就问他师承何处?
他说,他是山东人,家里是吹喇叭的。这里说的喇叭,指的是唢呐。
山东那边的红白喜事,要请戏班子,生生死死,都要吹吹打打,热闹一场。这必不可少的就是吹唢呐的。他母亲去世早,父亲是吹喇叭的,去哪里都带着他,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吹喇叭。他十二岁,父亲也因病去世了,他就成了孤儿,吃百家饭长大,听说哪里死人了,就赶紧过去帮忙,布置灵堂,换衣服,吹喇叭,只为混几天饱饭。
当地有个大户人家,属于名门望族,家里老人去世后,就请了个高人帮着看阴宅,布置灵堂,他也跟着帮忙。
那个高人觉得他机灵,也可怜,就收了他做徒弟,带着他到处闯荡,他那个看秧气的办法,就是跟他师父学的。
我问他,他师父是做什么的?
他说,说不清楚。他最开始,以为师父是个风水师,给人看阴宅阳宅,后来发现,也不太像。因为他师父很少出去看风水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山上(山上有个很小的道观),在那边研究一些古书(都是线装版的繁体字),炼丹(他师父有一个丹房),经常还会有一些江湖朋友来找他。
我问他,什么江湖朋友?他说,就是类似武侠小说里的人物,就那种大胡子,老瘸子,瞎眼的,光头的,拿着奇奇怪怪的武器,总之看着就不像普通人。
我问他,那他们有功夫吗?他说,那些人一个个高傲得很,都不怎么搭理我。只有一个大胡子,他很喜欢小娃娃,喜欢逗我。我就问他有没有功夫?大胡子嘿嘿一笑,就往墙上一跳,身子就挂在墙上了。
我吃惊了:怎么挂上面的?
他说,墙上挂了一幅画,他用手牵住了画轴,就这样贴在墙上了,像一幅画。
我说,看来还真有轻功啊!
他说,是有的。因为大胡子在那群人里地位很低,属于跑腿的小角色,所以他估计那些很高傲的人,应该武功更高。
我问他,那他师父会什么功夫?他说,他感觉师父不会武功,有点儿像炼丹师。那些江湖人过来,好多找他师父买药。他师父偶尔带他出去,除了给人看看阴宅啥的,赚点儿生活费,就是去各地采药,什么灵草、鲜露,都很讲究。
我问他,那你师父现在做什么呢?
他说,他师父就失踪了,失踪很多年了。他说,他们在山上,没有信号,通讯主要靠信鸽。他师父养了一群鸽子,鸽子每天往外飞,有时候当天回来,有时候隔几天回来,有时候脚上绑着信。他师父看看,就知道什么事情了。有一次,鸽子回来后,他师父拿到信,就很无奈,说没想到躲了那么久,还是躲不开啊!
他就问师父,是要躲谁?他师父说,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!他就说,看来那是个坏人!他师父,摇摇头,说谈不上好坏。那帮人啊,哎,没法说,都是疯子!虽说做大事者,不拘小节,但是动辄以天下为棋,真是把人当草芥啊!他师父说,把屋子外面的草拔一拔,然后擦擦凳子,顶破天的大人物要到了。
又过了几天,师父说的那个大人物就到了。
他留个个心眼,故意用浮土在进门的小路上铺了浅浅一层,想试探一下这人的功夫。大胡子告诉他,看一个人武功高低,就留心看他的脚印。脚印越浅,武功越高,神仙走路,都不留痕迹的。那天来的,是一个年轻人,笑眯眯的,很英俊,当得起风流倜傥四个字。而且人很和善,还给他抓了一大把糖果,让他顿生敬意。
年轻人和师父谈了很久,最后一个人走了,他师父没有送出来。
年轻人走后,他特意看了看门口的浮土,发现上面完全没有任何痕迹。他有些纳闷,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儿痕迹没有啊?莫非他是飞进来的?这个事情,他没敢问师父。因为他师父明显满腹心事,弄了一个大火盆,开始慢慢整理了多年来的书信,以及古籍,然后一本本投入到火盆里,看着它们彻底烧成焦炭,又加上水,用棍子搅拌成黑炭汤,然后让他泼了出去。
最后,他师父说:走吧!
他问师父:去哪儿?
他师父说:去找死人!他不明白了。
他师父真是去找死人,他带着小娃娃全国各地找医院,重症监护室找绝症家属,说自己是个道士,年轻时发愿度走一千个亡人,所以愿意给人免费做超度法事,不要钱,还免费看阴宅,给子女看运势。好多人将信将疑,也有人试探他,他说得头头是道,安排得井井有条,获得了主家信任。
他师父做这些,其实是为了搜集秧气,最好是人死前,刚死也可以,他用一个玉葫芦放在人嘴边,把秧气收走。
他师父说,秧气是人死前的一口怨气,这种气沾染多了,会毒杀心智,让人浑浑噩噩,形同走兽。
他很奇怪,说那么毒的东西,搜集它干嘛?
他师父说,这东西可以灭绝机缘,毁掉灵智,毒杀仙苗,搜集这个,当然是为了害人。
他问师父,害谁?他师父就说,这就不能说了。
他师父搜集了好多年的秧气,终于搜集够了,就跟他告别了。
临走前,给了他一大笔钱,让他回家。他大哭,抱着师父的腿不肯走。他师父也感慨,说自己半生漂泊,没想到最后竟有半子送终,也是机缘。他让给徒弟给自己叩了三个头,行了半子之礼,跟他说,如果自己能活着回来,定会去找他,然后郑重传给了他一卷古书,说是师门遗物,切记保存好。
师父临走前,他最后犹豫了一下,问师父,我们……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?
他师父就笑,说你现在还小,哪儿能懂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?
他就说,害人不是坏人吗?
他师父就感慨,说有时候害人也是为了救人啊,害一人而活无数人,那害人就是救人了。他摇了摇头,说我不明白。师父就笑,说不明白好啊,你师父就是活得太明白,这辈子才过得如此憋屈啊!
然后他师父就走了,从此再也没有回来。
我问他,那一卷古书呢?
他说,那古书是一个手抄本,里面的文字不像汉字,他完全不认识,也不敢给别人看,就随身带着。
回家后,他等了师父几年,最后钱花完了,穷困潦倒,实在撑不住了,就跟着别人去南方打工,结果刚到广州,就被人偷走了行李,连那本书也没了。
他感慨,狗日的世道啊!
我也感慨,狗日的世道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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