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川是川娃子,四川男人有个特点,就是“耙耳朵”,对老婆百依百顺,听老婆的话。小川就是一个典型的耙耳朵,见了老婆腿脚发软,活像老鼠见了猫。他这个老婆很神秘,用他的话说,就是找了二十年才找到的。先说小川的父亲老川。老川是一个转业军人,生性脾气暴躁,属于开口即骂,伸手就打那种脾气。这种性格,在部队门还好一些,后来转业后,分到了一家国企保卫科,也是老和别人有纠纷。后来小川母亲受不了他的性格,和别人私奔了,这下老川更是开启了狂暴模式,开始每天暴打小川,打得他每天鬼哭狼嚎,简直就像犯罪现场。而且老川这个人特别轴,就是你不劝还好,越劝他越来劲儿,甚至有时候上来劲儿,他连劝架的人一起打,这样久而久之,再也没人管他们了。老川暴打小川的行为,在他初中二年级时终止了,确切地说,是被人拦住了。小川说,那是一个从外省调过来的女老师,姓席。席老师长相温婉,举止优雅,慢声细语说普通话,还会给他们读诗,讲海子、顾城、川端康成,完全不像他们那个小城里泼辣蛮横的女老师。是的,她轻松就制服了老川,不是以理服人,而是以力服人。小川说,当时席老师去他们家做家访,走到门口,听到他的惨叫,估计是以为他遭到了毒手,立刻破门而入。进屋后,席老师发现小川正被老川抡起来狠揍,她一手就推开了老川,一一只手提着小川往外走,就像拎着一只小猫。就在她要走出大门的一瞬间,老川刚反应过来,估计也是恼羞成怒了,突然就丢过来了一只哑铃。那只哑铃很重,轰一下就朝他们飞了过来,而席老师背对着老川,而且一只手还拎着小川,根本没办法躲避。小川说,他当时在席老师的手上,看得清清楚楚。说时迟,那时快,席老师伸手在小川腰上一拽,就抽出来了他裤子上的皮腰带(用他父亲的皮腰带改的),用手轻轻一抖,轻松用腰带卷起了哑铃,然后抛了回去,接着从容出去了。他后来回家后才知道,席老师轻轻一挥,那个哑铃擦着他父亲的头发嗖一下飞过去,深深陷进了墙壁里。他开始研究席老师的一切,她给大家背的每一首诗,她给大家推荐的文学作品,她喜欢的作家,尤其是席老师自己写的文章!对,席老师还是个文学青年,喜欢写点儿东西,有一个类似日记的文学本子,有时候也会给同学们分享。她估计以为都是一帮小屁孩,什么都不懂,所以也没太防着他们。没想到小川当时把她的文学本子全部抄写了下来,每天研读,想要多了解席老师。结果越了解,他越觉得席老师神秘,就在他越来越迷恋席老师的时候,席老师突然失踪了。小川当然很着急,他给老川弄了一瓶酒,请老川帮着打听,老川咕咚咕咚喝完半瓶后,红着眼睛跟他说,老子早打听过了,结果她的身份是绝密!老川给了小川一拳,你懂个屁啊,绝密就是咱们小老百姓高攀不起的女人!小川很迷茫,他迷失了一个时期,不过后来他终于醒悟了,他觉得自己要进步,首先要考上席老师当年念的大学,这样才能找到她。他觉得席老师肯定是被坏人抓走了,在等着自己解救她。他的学习成绩本来很差,后来发奋图强,先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,后来又考上了北京一所很不错的大学。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,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,因为这是席老师念的大学。是的,他找了席老师那一届的学生名册,以及找了许多老师,他们都确定:学校并没有这个人。他当时很失落,觉得席老师是否在日记里撒了谎,她其实并不在这所学校,或者她当年讲的其实是另外一所学校,只是自己推断错了。甚至于,席老师是否并不存在,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呢?他几乎要崩溃了,有一次,他和食堂大妈聊天,食堂大妈说自己在这个学校呆了三四十年了,自己心善,看到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,总喜欢多给他们打点儿饭,所以很受学生爱戴,还有同学毕业后来看她的呢!小川想了想,掏出席老师的照片(他从学校公告栏老师介绍那里撕下来的),给食堂大妈看看,还记不记得这个学生。他其实并不抱希望,虽然自己这所学校很小(只有几百人),但是几十年了,进进出出的学校那么多,她怎么可能记得呢?大妈跟他说,这个女生特别怪,她每次吃饭都坚持用自己的碗筷,打的饭很少,而且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。她有一次以为这个女生是不是家庭条件不好,吃不起饭,就特意走过去,给她塞了两个包子。结果女生表情很奇怪地还给了她,告诉她不用费心了,她从不吃学校的饭菜,自己自己带饭,平时打饭只是做做样子的。当时食堂大妈就特别生气,觉得这个女生真是矫情,你不吃食堂的饭,你来食堂干什么,而且还装模作样打饭!真是矫情!简直有病!食堂大妈从此就开始关注她,结果没过多久,也就一年左右吧,这个女生就离开了。大妈说:这个,不知道。她从来都是一个人,也不和别人说话的,是一个怪人。小川心里涌起了一股希望,起码证明席老师的确在这所学校念过书,她是真实存在的。他按照席老师的日记,把她去过的提地方,都利用寒暑假一一去过了,像秦皇岛北戴河、辽宁葫芦岛、黑龙江鸡西、东北长白山、广西阳朔、云南景洪、广东珠海、新疆伊犁,然后在标志性景点都留下了一行字“席老师,我很想念你。”很快,他毕业了,他选择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单位,在中关村一家鼎鼎大名的互联网公司。他无欲无求,也不谈恋爱,经常自愿在公司加班,所以很快混成了中层干部。有一年,他去浙江某地参加互联网大会(其实就是一个拎包的角色),结果在会场上竟然看到了席老师!她还是那样,温文尔雅,优雅大方,像是从未沾染过烟火气。他就站在台下傻傻地看着她,觉得整个世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。他怅然若失,不知道该怎么办,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说你的手机掉了。他才答应一声,失魂落魄地捡起手机,却发现手机里塞了一张名片,是一家酒店的名片,上面有人写了一个房间号,落款是“席”。他浑身颤抖起来,赶紧把这张名片塞进了衣服最深处,赶紧赶去那家酒店。席老师微笑着看着他:你好啊,小川同学,没想到都长那么大了。小川站在那里看着她,像是看着太阳,眼泪都流下来了,他喏喏地开口:席老师,席老师……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?席老师就叹息了一声,过去揉乱了他的头发,说:小傻瓜,追查了我那么多年,原来就想问我一句过得好不好啊?席老师放声笑了起来,笑得摇曳多姿,笑得躺倒在床上,顺带拉倒了小川……当时我还在深圳,小川后来跳槽去了腾讯,和我的工作时有对接,关系还不错。有一年,我带他去南澳钓,钓吹筒仔,就是小鱿鱼。当时凄风苦雨的,别说小鱿鱼了,就连个水鬼都不上钩,我们在船头熬到半夜,实在熬不住了,就让渔民下了几网,搞了一些毛毛虾,弄了一锅海鲜粥,又搞了点儿土酒在船上喝,那生虾粥极其鲜美,土酒也极烈,海风吹拂,大海静寂,酒至半酣,他就给我讲了他的故事,他的爱情故事。我当时还年轻,才二十啷当岁,还理解不了这种长久的苦恋,只是对“一夜无眠”的内容很感兴趣,后来他就恼火了,把我一脚踢到了海里。去年年底,广州一个老大哥来苏州找我喝酒,就是做军工电磁仪那个老大哥。老大哥以前也是军区大佬,常年驻扎在南疆那边,我就问他部队那边有没有什么神秘之事,我好写故事。结果他说了几个,都属于绝密级别,完全不能写,提都不能提,只有一个事情,还有点儿意思。他说,他当年在新疆的时候,部队主要是抓生产,偶尔也会有一些地方上处理不了的恶性事件,他们那边也会帮着处理。他说,这个事情是这样,当时有个上海知青啊,去了南疆,呆了好多年,都结婚了。后来得知知青又能返乡了,他就动了心思,死活要回大上海。但是当时的政策啊,是结婚后,就不能回去了,所以这条不符合,他走不了。这个上海知青就问:那我老婆要是死了,我能不能回去?上面就回复,这种情况还没有遇到过,等遇到过再分析吧。结果没过多久,他老婆就死了,而且是非常恶劣的凶杀,脑袋都被人砸了个稀巴烂。这种事情一出来,所有人都认准了:肯定是那个上海知青干的。但是那个上海知青,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据,他那几天在县里批改试卷,好多人都能证明。大家就想,这个知青肯定是雇凶杀人了,反正肯定和他脱离不了关系。当时地方上处理不了,就把知青弄到了部队,让部队用专业审讯试试。当时他就请了部队的专家去审查他,专家还是厉害的,也不打他,也不骂他,就是笑眯眯地跟着一起抽烟,随便聊点儿家常。聊到最后,就聊到了他知青下乡前,老母亲老泪纵横啊,把全部积蓄都掏出来,给他买了一个名牌手表,他每天戴着,看着手表就像看到了老母亲。专家点点头,说:是啊,儿行千里母担忧啊!不过你手上好像没那个手表呀!知青明显慌了,支支吾吾的,说手表前几天坏了,被他送去修理了。审讯结束,专家马上通知,说这个知青肯定有问题,关键点可能在他的手表上,马上去找这只手表。大家按照知青的说法,去维修点看了看,根本没有人修理过手表。结果线索很快出现了,有人举报说知青的手表在一个小女孩手上戴着,是一个念初中的女生,只有十四岁。他们就问小女孩在哪里捡到的,小女孩就带他们去,时间、地点都没问题。而且是一个通往外地的三岔路口,完全没法追查。我这个老大哥当时就很愤怒,决定不管怎么样,也要狠狠揍那个知青一顿,哪怕后面被处罚也认了。他把那个知青叫到审讯室,狠狠一拍桌子,叫道:混账东西,你看看这是什么?!他看着有戏 ,又狠狠一拍桌子,说:他(她)已经招了,你还不承认!知青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下,说:都是她干的!跟我没关系啊!原来这个知青啊,是当地的语文老师,也属于颇有才气的那种,也会写一笔好文章,所以好多女生都很崇拜他。这个知青嘛,也借机勾引小女生。当时有个小女生很爱慕他(就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),找他聊天,他就很丧气地说,自己这辈子完了,要被那个死婆娘(自己老婆)害死了。他们商量了一个方案,知青提前二天去县城批改卷子,以免后面被牵连。这个小女生就提前二天躲进他们家地窖,半夜爬出来杀死知青老婆。因为地窖是全黑的,在里面感受不到时间,所以她问知青借了块手表,方便看时间。她在地窖里等了二天,在凌晨二点半偷偷爬了出来,用了一块尖石头,把知青老婆杀死了。我那个老大哥听她讲述完,也是毛骨悚然,觉得这么小的姑娘,竟然敢独自躲进地窖二天二夜,还敢杀人,而且后面被追查到还那么波澜不惊,这他妈的还是人吗?!证据确凿,也没啥好说的,当年司法系统也没那么完善,知青很快就枪毙了,但是小姑娘却没有,后来来了一个神秘人,把她给带走了。他就叹气,说谁说不是啊!老子当年也恼火啊,觉得年纪轻轻就敢杀人,长大后还了得。部队系统,和地方系统不一样,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,别看在下面就是一个小连长,可能以前做过首长的勤务员,各种关系都能找到。他当时就找了他的老大哥,老大哥听了以后也很恼火,觉得这不是不负责任瞎搞嘛,胡闹!当时就拍了桌子,让人继续去查。结果查了几天,老大哥就偃旗息鼓了,叫他过来喝了场酒,说算了算了,那个部门嘛,咱们惹不起。算了,进那个部门也不一定是好事,就当她是戴罪立功,将功赎罪吧!他说,自己当时记得很清楚,小姑娘眼角那里有一条淡淡的疤痕,是当时藏在地窖里划伤的。我也很感慨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好说:好家伙!真得是好家伙!疫情严重,他们就在离北京最近的景点(他一次找席老师去的地方),北戴河的山海关拍了一张结婚照。他给我发了照片,一个骄傲又有些落寞的姑娘,眼角有一处淡淡的疤痕。我看着照片,突然觉得嘴里很苦涩,不知道说什么好,也不知道该不该祝福他。